极简潜水史(12)
金何坤:“......想不通,真的。”
“我他妈究竟是为啥能跟你聊得来?!”
“不怪你,怪我。”
陈燕西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顺便摸了对方一根烟。
“没办法,我太有魅力。”
这世上怎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金何坤笑着嘲讽两句,又陷入沉默。
视频中,那些自由潜水者,双目偶尔呆滞,偶尔带有极度狂热。他们更像是到达过另一世界的人,就像陈燕西曾说过。
“这扇通往深海的大门,向所有人开放。”
无关种族性别、无关一切。
自由潜公然违背着关于深海的认知,令人不可置信。自由潜水员抛弃陆地,抛弃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沉到海渊里,去追求痛苦与危险。
海洋里是冰冷的,黑暗的。而他们穷尽一生,也要去追逐。
金何坤意识到,他与陈燕西在本质上是不同的。要理解陈燕西,首先要去理解水下那个世界。
金何坤更明白,当他下潜得越深,所见识的一切,会变得更奇妙。
仙本那的傍晚,霞光悄悄滑进室内。刚下过一场太阳雨,露台上的植物绿得发亮。远处建筑如新,街上人群熙攘,似走进电影,顶浪漫。
陈燕西半躺在金何坤身边,穿五分短裤,膝盖光滑。看电视时长腿交叠,线条流畅。T恤没穿好,露出一截劲道腰线,把金何坤迷得七荤八素。
坤爷一时讲不清,是自由潜这项运动引他入胜。抑或是陈燕西这个人,始终在“引他入室”。
“我有的是时间去学自由潜,”金何坤靠近陈燕西,单手搭在老师肩上,“我也可以尽全力帮你朋友拍视频,砸钱都可以。”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燕西就知没那么简单,“讲来看看。”
金何坤提口气,手指在陈老师的肩膀上捏一把。摸到突出的锁骨,手感极佳。
他有些口干舌燥,便靠在陈燕西耳边说:“老师,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是所谓的绅士。实际上我也不知自己能憋多久,你就不怕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再对你做一点过分的事。”
陈燕西转过头,与金何坤对上眼。他的目光肆无忌惮,隐约带着火星与期待,不要命地撩拨对方。金何坤见他不搭话,正追悔莫及要改口。
陈燕西却唇弓一弯,笑得招摇过市。
只听他说:“悉听尊便。”
金何坤瞬间觉着,浑身血液叫嚣狂飙,直冲上头。
第十一章
昨夜做了个旖旎的梦。
金何坤醒来时,抱着枕头有些回味缠绵地长叹一声。床上湿漉漉的,黏得很不舒服。他便起身,半眯着眼,睡意浓浓地冲个澡。
从浴室出来时,他清醒许多,咬着烟头泡杯咖啡,站在窗边观日出。
而心思全然不在风景里,金何坤抿着唇,回味昨夜黄粱之梦。
梦境太虚幻,有些飘渺。由此陈燕西的脸庞亦影影绰绰,连带那婉转低吟与高亢叫喊,也变得不太真切。可金何坤断定,那就是陈燕西。
腰线得劲儿,腿长臀翘。视线坠落在彼此腿间,那里藏了把焚人理智的艳火。金何坤记得自己拉住他脚踝,陈燕西便顺势抬起双腿,特主动。
平时吊儿郎当又懒洋洋的劲,全没了。唯剩浪漫性感,妖精似的。
这梦做得太逼真,闹得金何坤一门心思想要全垒打。可陈燕西按兵不动,一张嘴炮闯江湖,至今没有任何指示。
吻技倒还过得去。
手机响得恰到好处,金何坤没及时深究艳梦细节,接通了傅云星的语音通话。
“......喂?”
金何坤哑得厉害,傅云星吓一跳。
“这位施主,您的天人之音令我困惑不已。这是昨晚挨了炮,还是挨了炮?”
金何坤啧一声,“出家人尽说诳语,也不怕佛祖半夜找你聊人生。”
“说的什么话,我这还没上班呢。”傅云星老神在在,声音清冽,倒不像浑不吝的人,“再说佛祖信众千千万,真要聊人生,看下辈子能不能轮到我头上。”
“我劝你做人注意点,要有职业操守。”金何坤没打算清早起来聆听佛音,“什么事儿,怎么就想起我来了。”
傅云星说:“昨夜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摇了个签,批了个卦。坤爷,您大难临头!”
金何坤:“......”
老子才刚结桃花!
“傅云星,人间不值得,也别硬找乐。你要想真辞职不干了,赶明儿回国我去砸你招牌。从此傅瞎子半仙匿迹江湖,看着往日情分,给你留个好名声。至少以后还能听到你的传说。”
“别介,我坤爷。明人不说暗话,是不是最近遇好事儿了。”
傅云星在那头买煎饼,语意委婉地希望老板给他多加点肉。最好再刷两层油,辣椒当然必不可少。一口咬下去,饼香扑鼻,别提多带劲儿。
金何坤抿着清咖:“......吃这么油腻,等会儿好意思去上班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这年头讨生活都不容易,”傅云星不在意道,“没了梦想,咱们退而求其次,做个人也行。”
“坤爷,请回答,这次旅途有收获没。”
“有,”金何坤不遮不掩,将自个儿与陈燕西的艳遇二三事给讲了,“我想行动,最多不超过两天。”
“我想要他。很想。”
“哎,您在我面前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别这么混账成不。”
傅云星差点被煎饼呛成狗,又转头问老板要杯豆浆。他鲸吸牛饮般,几口喝掉大半。接着用袖子擦擦嘴,继续道。
“既然当初是我撺掇你出去的,就有义务包办到底。坤爷,走肾可以。玩心,您还是回来先拜拜菩萨吧。”
金何坤:“想骗香钱你直说。”
傅云星:“阿弥陀佛。”
“装什么装!”
“这位施主,心态佛一点。”傅云星扔掉塑料袋,从包里拿出袈裟。他往身上一裹,“不说了,到公司门口了。朝七晚五,亏得这工资不低。”
说罢,傅云星抖抖衣袍,浑身佛性地一脚跨入“公司大门”——大慈寺。
他本生得清爽如莲,眉与眼尾皆细长。途中遇上俩扫地小和尚,傅云星再勾唇一笑,手里转着佛珠,十足的圣僧模样。
金何坤一言难尽地盯着电话,贵佛门的气数......怕是也就这样了。
傅云星一打岔,金何坤的美梦难以为继。结业后不再下潜,确实有些无聊。
宋阮今天回国,陈燕西找人送他。那小孩挺真诚,临走前拉着陈老师一口一个教练,很舍不得。
也难怪,陈燕西最多有些嘴炮、抠门、严苛且拽。但架不住他颜值高技术好,教学认真......以及,令人特有安全感。
金何坤本打算报几天FUNDIVE,陈燕西老实跟他讲:没什么意思,别去。最多打卡诗巴丹,好歹有个世界著名潜点的噱头。实际能看到什么,还得祈祷天气。
近段时间,仙本那阴晴不定。半夜狂风骤雨,清早太阳又出来了。但水温较冷,水下亦昏昏沉沉。坐船艇上一来回,海风能把脸给吹成花卷。稍不注意添加衣物,就得感冒。
金何坤吃过亏,从此外套不离手。这会儿,遥遥可期的太阳没出来。几阵骤风过境,远处浮着乌灰。云层压得很低,紧紧罩在万顷海波之上。
遥远的海岛笼在雾气里,该是要下雨了。
金何坤靠着窗,不知今天陈燕西的工作能否顺利。
他抱着试试的心态,发一条微信:变天了,还潜吗。
不料陈老师秒回:问题不大,估计两潜。
金何坤盯着手机屏幕出神,实际他没想好该回什么。陈燕西的消息又来了:如果今天下雨,你就在旅店休息。顺便把行李收拾好,等我回来。
这是要去马布岛,金何坤兴致上来了:需要我帮你么,只整理衣物,私密物件不动。
半分钟后,陈燕西回:我的衣服都在行李箱,没什么好收拾的。帮我整理一下桌上的文件。纸页上有抬头,对应相关文件袋。那东西是唐浓的,比较重要。
我下午三点半到,你可以在出海口等。麻烦了。
金何坤咧嘴一笑,他简直求之不得。
陈燕西发完消息,收起手机。海面风大,浪波一阵接一阵。潜船晃得坐不住,好几次学员搬动气瓶时,差点砸了脚。
昨晚下过雨,海水呈灰蓝色。头顶乌云滚滚,与那时的场景像极了。陈燕西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衣衫猎猎。
某个学员叫他,好几声,陈燕西才回过神。大概是表情没来得及收拾好,眉间愁绪化不开。眼睛黑白分明,爬了数根红丝,结膜稍微充血。
陈燕西的表情既悲恸又阴翳,嘴角线条冷冽,下压得厉害。活阎王似的。
学员受到惊吓,犹豫着问:“......陈教,要变天......还潜吗。”
陈燕西试着笑一下,发觉这安慰效果聊胜于无。于是他收敛情绪,指挥大家坐上船沿。
“潜,”他言简意赅道,“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学员挨个翻入水中,陈燕西穿好装备坐下时,却觉呼吸沉重。他咬着二级头,不断吸入气体,呼出。再吸入,再呼出。呼吸声在耳畔萦绕,有如轰轰雷鸣。
陈燕西将目光投在无垠波涛上,在海平线尽头,铅色穹顶与灰黑海水交织。
他迟迟不肯动。
船长皱眉,咬着烟头拍他肩膀:“陈,陈?怎么了,不舒服?”
“......哦,没事。”陈燕西恍然回神,抬手比了个OK的姿势。然后他睁着眼,后仰入海。
海水冰凉,张牙舞爪袭上来时,陈燕西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视野模糊,海里的世界万分静谧。天色远去,逐渐只剩头顶薄薄的一片水光。
在潜入大海时,或常有迷惘,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是包裹我们的大海,还是能叫我们踩在脚下的陆地。
陈燕西呼吸发紧,一旦遇上这种天气,他的状态直线下降。总觉那稚嫩的呼喊时远时近,而另一双苍老的手相当湿滑,怎么也抓不住。
雨天下潜不是明智之举,流大、人体在水中散热更快。下潜时间缩短,能见度极低。
女生怕不得不行,他们几乎擦着海渊缓缓游过。海里静极了,动物们躲藏着,悄无声息。前方灰蒙蒙,不知会冒出何物。
身侧海渊,恰似陆上悬崖。陈燕西转头望去,如巨大的断裂带般,直接从灰蓝变为深黑,好比一只巨兽张开獠牙大口。
他心脏跳动极快,砰砰地,在海水中十分清晰。
陈燕西忽有些慌乱,下意识抓住他身旁学员。呼出气泡猛然增多,簌簌地,争相恐后飞升上去。
那些记忆又来了。太过深刻。以至于从不曾,也不敢忘却。
金何坤坐在出海口,等待陈燕西工作归来。露台上没什么人,不一会儿雨就下来了。水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洗湿衣的员工撑好伞,便躲入室内。
冷风强劲,金何坤把行李放在潜店。而他叼了烟,眼皮突跳,惴惴不安。海波之上,迅速笼起一层浓雾。他不由得哼起歌,“因为做了那样一个梦,醒来不好对人说。”
在烟雾弥漫里,金何坤想起陈燕西的文件。大致内容不用看,仅文件标题已将他震住。
“有关珊瑚同步产卵研究”、“七种海洋无脊椎动物化学成份”、“鲨鱼洄游与磁力感应”、“生物声呐与抹香鲸回声定位”等。
金何坤草草扫视两眼,看笔迹是他人所写。陈燕西会在存疑或逻辑不通的地方加注,挺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