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雨(60)
她找他搭话,主动申请和他做搭档,每一个他无意中的小举动她都记下来,攒了好久的勇气去跟他摊牌告白。
纪真宜说,对不起纷纷,我喜欢男人。
丁纷纷觉得窘迫,她甚至觉得是自己太差了,纪真宜塞谎话来骗她。第二天去电视台生怕遇见他,更怕自己成了同事间的谈资,东躲西藏。但纪真宜谁也没有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她喜欢过他。他来找她说话,像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嬉皮笑脸地,逗得她挥着拳头作势要打他。
她后来谈的恋爱总也不长久,每遇一个渣男,她都朝纪真宜发脾气,“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没和我在一起,多骄纵,多蛮横,多无理取闹。她知道纪真宜其实是个看似没心没肺的烂好人,可他照盘全收,她又要发火,“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你哪里错了!”
她看着人影幢幢的街道,前行的纪真宜脚步轻快,满心雀跃得几乎要跑。
她快步追出去,“纪真宜!”
穿着小西装的纪真宜回过身来,笔挺精神,懵懂地偏头看她。
话到嘴边,变成很多此一举地嘱咐,“要好好约会啊!”
纪真宜笑起来,比了两个很大的OK,又朝她挥挥手。暮色闭合,霓虹明灿,纪真宜像一滴水汇进奔涌不息的大海,隐进人潮消失不见。
时间比较紧,但好在这里隔剧院近,纪真宜给谢桥发了条微信,说我在门口等你。
路过一个欧包店,看见里面刚做好的格雷挞,思忖着要不要给谢桥买点。忽然感觉有人在他耳畔说话,阴森森的,“喂。”
吓得他没出息地一耸,转过身,眼前是转着车钥匙笑嘻嘻的周琤玉。他身后跟着个女孩,不算非常漂亮,一身书卷气温柔干净,和平日里他身边跟着玩咖不太一样。
“打扮这么好看去哪?约会啊?”
“嗯。”
周琤玉笑容更盛,勾住他肩膀,“是不得谢谢我?多亏了我吧?”
“是是是,谢谢你,你来这干嘛?”
周琤玉也不答他,反而说,“你那个杭舒我想起来了,我跟他睡过,玩得挺大,铐在床上闹了一夜。”
纪真宜被他的种马之力震慑了,周琤玉还凑过来,他今天格外不对劲,“这么大情报,不亲我一口?”
纪真宜看见女孩脸色不对,赶紧把他掀开,“别玩了!女孩子都生气了!”
“哟,宝贝儿生气了?”周琤玉把所有和自己厮混的人都叫宝贝,因为名字记不住。
纪真宜趁他转身问人的工夫跑了,“我走了,回见。”
正好六点半到了剧院门口,他满城跑新闻对这边却也不熟悉,剧院看着挺大,但不新敞。他有些紧张,这么老旧谢桥该不会嫌弃吧,一看手机谢桥还没回他,他就守在门口等,一直等到快七点半了,谢桥还没来。
纪真宜多少有些急了,在剧院大门踱来踱去,发了好多条微信都石沉大海。他开始打电话,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天已经完全黑了,手机发热,电量告急。他急忙跑到旁边,刚扫了个共享充电宝,手机就没电关机了,插上充了会儿才又开了机,通信公司五花八门的垃圾短信挤满了通知栏。
纪真宜焦头烂额,生出一种可怕的担忧来。他甚至唐突地联系了刘名亮,银行里他就只认识这一个人,可那边说谢桥不在银行而且也联系不上。
不可能的,以谢桥的性格,答应了不可能会不来,除非出事了。
不会的,不会出事的。
纪真宜抱着种微妙的侥幸一直等到九点多,心急如焚,登时打了个快车回去,脚下打跌跑进保安室,问x户的业主回来没有?他神色惶急地形容谢桥的模样和开的车,保安明显记得谢桥,说没见回来。又再三确认了好几次,保安都给他问烦了,让他回去看看不就行了。
外面下着小雨,纪真宜被淋湿了,走出电梯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他抖抖索索开了门,屋里是黑的,谢桥也不见人。
他掏出手机当即就报警了,找了他之前采访过的一个副队长,那边说人口失踪时限是24小时,要是有证据表示人身安全受到侵害的话可以随时立案,让他先来一趟警察局。
采访过的血腥镜头走马灯一样打眼前过,纪真宜一下就把电话掐了。他又给周琤玉打电话想让他帮忙,结果周琤玉那边也没接。
他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口干舌燥,不会的不会的,要是出事了,肯定会联系亲友的,一定不会的。
窗户被雨打得滴滴答答。
为什么又下雨?
纪真宜脑子里呜呜嗡嗡,像正被水鬼拽着脚,渐渐的,仿佛要没顶的绝望。
他不自禁地走进某种先入为主的情绪的死胡同,丧失理智和正常的思考能力。可他却也没办法不胡思乱想,他害怕那些痛苦再重来一次,他想自己可能真的克人。
他才刚刚决定重新开始,他还想和谢桥有很多以后,他甚至还没亲到谢桥。
他宁愿谢桥是放他鸽子,就算是和别人厮混去了也好,千万,千万不要出意外,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再承担另一条生命的逝去。
只这么想一想,他都觉得周身的血凉透了。
他光着脚缩成一团坐在沙发上,西装皱皱巴巴,双手抱头,冒尖的指甲在头皮抠出一道道血痕,双目猩红,像个歇斯底里的神经质,一瞬不眨地盯着门。任何一点小声响都被无限放大,神经敏感得仿佛一碰就断。
他呼吸浑重,因为每一次换气都困难,很费力气,胃部涌起一种让人呕吐的烧灼感。纪真宜磨牙般啃咬着自己的小臂,靠这个来发泄在身体左冲右突的癫狂。
门从外面被推开,谢桥穿着运动服,萧肃清举,神情漠然。
纪真宜从沙发上跳下来的时候差点崴了脚,整个人浸在劫后重生的庆幸里,不知哭好还是笑好,“小桥你回来了,没事吧,你去哪里了?”他恨不得把谢桥浑身上下摸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声音嘶哑,“没事吧?你去哪了?”
谢桥垂睫看他,漂亮的眼睛里是一片黑沉的阔海,他说,“关你什么事?”
纪真宜茫然地愣在原地,谢桥无动于衷地错身过去,兀自进了房间。
番外
谢桥沉着脸,心里已经气炸了。
他今天和几个有关部门的官员去爬山,那天牌桌上一个人牵的线,临时叫上他的。一群人三四十几岁中年发福,养尊处优惯了,破天荒玩一遭,走一步歇三步,拖拖拉拉好不容易到山顶,谢桥才知道他们计划要在山上住一晚。
他急着下来,抄的小径太陡,一脚不慎还踩空了,手机内屏直接压坏,小腿磕在裸露的石尖上,疼得钻心,简直倒霉透顶。他好一会才撑着站起来,手在麻痹的右小腿上抹了一把,黏腻腻的血,他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下山的,竟然还强撑着开车回了市区。
他都没想去医院,直直往剧院开。只在路边停了两分钟买瓶水的工夫,就看见纪真宜了,和人勾肩搭背。
又是那个周琤玉。
谢桥不知道纪真宜和这个周琤玉怎么就那么要好,在哪都能见到他们窃窃私语,偏偏这个周琤玉又放浪形骸,私生活淫糜不堪,随便是个人都能拐上床。
就算知道这两个人不会有什么,他也不喜欢纪真宜和周琤玉处得太近。
谢桥看见他们纠缠不休,眼看着要亲在一起了,瞳色渐深,正要下车把纪真宜叫过来,可他下车后,纪真宜又不见了。
又开了半个小时,说好在剧院门口碰头,纪真宜却还没来。剧院外观上很大,翻修得也辉煌漂亮,海报贴得到处是,电子屏闪烁不休,谢桥在外面等到七点半。
他进了场身边的座位也是空的,实在焦躁,不得已冒昧向邻座的女观众借了手机,给纪真宜发短信——“我是谢桥,你在哪里?”
发短信的时候,谢桥还为自己把他的号码记得那么清楚而生气,又想是因为自己本身记性就好,不是刻意记的,才好受一些。
可那边没有回应。
或许这真的是场很棒的话剧,观众席反响热烈,谢幕的时候掌声经久不息。面无表情的谢桥在其中格格不入,他一直坐到散场,也没等到纪真宜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