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知长夏(11)
盛朗用小刀的技巧还是他自己发明的。他把小刀夹在指缝里,手握成拳头。
每捶老马一拳,小刀就在这畜生身上扎一个不深不浅的血窟窿。
等到张警官指挥着小区保安把房门撞开时,老马正浑身鲜血地满地打滚,盛朗衣不遮体,脸上都是嘴里流出的血。
饶是张茂明这样半辈子驻守底层社区的片儿警,也都被这一副景象吓了一大跳。
孙明珠和王高才还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血,吓得直往后缩,只有林知夏看得目不转睛。
那个绿眼珠少年骨子里的凶悍完全爆发了出来,不顾一切,就像投身怒海的精卫鸟。
“别打啦,别打啦!”大人们回过神,急忙去劝阻。
盛朗这个时候才扭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林知夏那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
那一瞬,两个少年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盛朗转身,在大人们的惊呼声中挥出了最后一拳,捶中了老马的胯-下。
老马凄惨大叫,晕了过去。
第8章
窗外正落着瓢泼大雨,天地间一团浑沌,直教人想提斧头把天劈一劈。
派出所里灯光明亮,张茂明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写着报告。
他在永安社区派出所工作了快十五年了,从一个一腔热血的愣头青,混成了一个圆滑而又暮气沉沉的老民警。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处理猥亵儿童案件。
就永安这地方藏污纳垢,孩子们又大都野放着长大,被变态骚扰的机率并不小。
可是孩子们不懂事,家长也不是心大就是不以为意,真正能闹进局子里的案件并不多。就这些案子里,也很难有个让受害方满意的结果。
久而久之,这里的人们更加愿意以一种原生态的方法去了结恩怨。
永安是一个复杂的地方,法律有时候也没法抵达社会每一个角落。在永安,私下寻仇是常事。只要不闹出人命,警方想管也往往找不到证据。
盛朗这案子,算是张茂明处理了那么多起相关案件里,结果最理想,最令人舒心的了。
马福生最开始拒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只说盛朗误会了自己一番好意,要找盛广全为自己作证。
可盛广全溜了!
这男人卷走了所有积蓄,把旅馆转租给了别人。老马前脚把盛朗一带走,盛广全后脚就直奔火车站,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
而盛朗这孩子,年纪小小,下手可真狠。
他最后那一记断子绝孙刀,干脆利落,简直不像是个才十三岁的孩子做得出来的。
听医生的意思,老马会不会被这一刀废掉,还要看日后的恢复情况加运气。
马福生这畜生在医院里醒来后,被接二连三的噩耗打击到当场崩溃,为了能拖盛广全下水,将两人合谋以孩子抵债的事全盘托出。
张茂明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啧啧。
姓马的肯定不是头一次干这种事,可只有这次被顺利逮捕归案。他没能对盛朗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估计不会判多重。好在盛朗废了这畜生,算是替天行道了。
“张叔叔,”林知夏收了伞,走进了派出所,“我捡到了一块钱。”
永安的孩子,哪怕捡到了半分钱都死死捂口袋里的,谁会交给警-察叔叔?
张茂明笑,知道这孩子是来找他套话打听消息的。
“怎么,你那个姓盛的朋友又惹事了?”
林知夏摇头:“他不是我朋友。我就是见义勇为。”
小孩儿规规矩矩地在办公桌边坐下,干净清秀小脸蛋,乖巧又文弱,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用弹弓把马福生打得满头鲜血的样子。
淤泥里长出来的莲花,不仅又白又漂亮,还浑身带着刺呢。
“叔叔,”林知夏问,“我一直很不放心。我把那个男人打伤了,也会被判刑吗?”
“这个不能一概而论。”张茂明笑着说,“要看事情的严重性。就拿你那个叫盛朗的朋友说。他虽然把对方戳得一身都是窟窿,但是伤口都不深,属于轻伤范畴。而且他还没满十四岁,当时又置身危险的环境,又被人下了药,神智不清醒……总之,你们俩都不会有事的。以后多听家长和老师的话,好好念书,不要再打架了就是。”
“哎!”林知夏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掏出一块钱放在桌上,敬了个礼,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这什么?咨询费吗?”张茂明啼笑皆非,摇着头写报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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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夏撑着那把折骨的大黑伞,淌着积水往按摩店走。
“嘿,姓林的。”有几个少年站在屋檐下冲林知夏叫,“听说你被变态抓了,被玩了叽叽?”
男孩们的笑容里充斥着一种无知而又浅薄的戏谑。
在永安是没有什么秘密的,更何况盛朗的事在派出所立了案。各家各户的大人都听了一耳朵,回家提醒自家孩子多注意些。
至于林知夏,因为报案有功,还被派出所的民警表扬了。
只是不知怎么的,话传到了有些人的耳朵里,就变了样。
林知夏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朝前走。
对方在他经过时,朝路边吐了一口浓痰。
“听说盛朗也被那老头玩了屁股?”林知夏听到他们说。
“男人玩屁股是怎么样的?”
“我见过!”一个公鸭嗓的少年大声嚷嚷,“我在我舅的小旅馆里,和我表哥一起偷看过。”
“怎么样?怎么样?”
“就是玩屁股呗!”公鸭嗓嘎嘎地笑,“就玩你拉屎的地方。被玩的那个鸭子叫得好大声。”
“喂,姓林的,你和盛朗当时谁叫得声音更大?”
林知夏在充满恶意的笑声中走远。
“真没劲儿。”男孩子们悻悻,“好学生呢,才瞧不起我们。”
“他没盛朗好玩。我看柴哥的人又在到处找盛朗了。怎么回事?”
“有个柴哥的人笑他,被他丢到金河里去了……”
林知夏拐过街角,走到了社区菜市的门口。
路过灌木丛的时候,林知夏的脚步微微一顿,停了下来。
那一排灌木长得就像六七岁小孩儿的嘴里的牙,一个少年蜷缩着身子躺在花坛的泥水里,无动于衷地承受着暴雨的冲刷,露出来的肌肤五彩斑斓,很是被柴哥的人上了点颜色。
林知夏歪着脑袋看了片刻,不确认盛朗还醒着没。
“喂。”他唤了一声,“你没事吧?”
盛朗迟钝地抬起头,眯着眼望着眼前的男孩。
林知夏穿着白色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白生生的面孔在着灰蒙蒙的雨天里似乎发着光。
这么干净。干净得令人讨厌!
“滚——”盛朗咆哮,如一头被冒犯了的狼。
于是林知夏甩头就走了。
林知夏挽着一个大布口袋,慢悠悠地逛着菜场,货比三家,还和老板砍价。他买了蔬菜又买肉,又买了一斤鲜切面,准备回家做卤肉面吃。
等林知夏出了菜市,盛朗还在原地。大概疼过了,能伸展开身子侧躺着,睁着眼望着天,俩眼珠呈现墨绿色。
盛朗和他对视。
也许是太累,也许是身上的伤太痛,这狼崽子没力气亮獠牙,只等着林知夏先发难。
可林知夏撇了撇嘴,挎着一袋子菜,扬长而去了。
盛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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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广全遁地而去,旅馆也转租了出去。
承租的那位李老板做的也是和盛广全一样的生意。他倒是不介意让盛朗继续住楼顶,可张茂明严正声明,盛朗是个未成年,得跟着监护人生活。
盛朗如今仅有的亲属,也就是他外婆了。
盛朗的外婆姓赵,但是大伙儿都习惯称她“狼外婆”。
狼外婆在北区开一个小杂货铺子,靠着微薄的收入过日子。老人家身体不好,需要定期透析,赚的钱只勉强够医药费,实在没法照顾盛朗。
不过在永安,就没有柔弱无助、坐着等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