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109)
方麒年的所有焦虑都来自于对“失业”的惶恐,商禄拿这个对付他,实在是一击即中,一针见血。
厌食症是个心理过度到生理上的疾病,通常治疗难点在于患者的不配合——患者对瘦的渴望超过了别的任何欲望,甚至产生了对进食的负罪感。
可方麒年严格说来害怕的并不是“胖”,他害怕的是被商禄抛弃,变得一无所有。
几乎没有任何抵触的,他开始积极治疗,吃营养师给他准备的一切食物,配合心理医生缓解内心压力。
也算治疗及时,方麒年的厌食症没有进一步恶化,一点点好转起来。但其实最大的焦虑仍然在,他还是害怕,害怕自己病彻底好了,商禄迟早要抛弃他。
商禄这一年里来得很少,往往三四个月才能见到一回。方麒年为了让他觉得自己有在慢慢好起来,还有很大的价值,变得更精心地打扮自己。
他大量地看书,培养自己的气质,甚至对着网上梅紫寻那两张照片翻来覆去地揣摩,希望能模仿出她神态的二三。
他的努力卓有成效。
如果说之前商禄只是一名挑剔又冷漠的观众,总是对扮演他心目中“神”这一个角色的方麒年不假辞色,低看一等。那在方麒年潜心修炼磨砺演技后,这种情况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方麒年露出那与梅紫寻一般无二的笑容时,商禄总会有一瞬间的失神,接着便会卸去所有防备与抵抗,变得特别好说话。他再也做不到对方麒年无动于衷。
这给了方麒年新思路。他猛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掌握主动,也可以成为那个手握金钥匙的游戏玩家。
于是他手握金钥匙,开始思索怎样才能更好的使用它,并且在实践中一点点摸索出套路。
比如,当商禄深夜来到他的住处,脸上一片疲惫时,他会轻拍身旁的位置,让对方坐过来。
“我给您按一下头吧,对缓解疲劳有帮助。”
商禄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败在他唇边浅淡的笑容下,将手中西装丢到一旁沙发上,朝他走过去。
方麒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属于油画颜料的味道,是下午他故意蹭到衣服上的。他认为比起任何香水味,这样的气味会让商禄更“入戏”。
商禄仰躺在他的双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方麒年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到他的太阳穴上,以着一定的力度按揉起来。
“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他关心地问道。
商禄起先并没有回答,而是过了许久,久到方麒年都以为他光速睡着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我家的小鸟长大了,变得越来越不听话。”
方麒年一怔,差点以为商禄什么时候真的养了只鸟,可又觉得语气不对,仔细一想,想起商家小少爷好像是叫“商牧枭”来着。
“小少爷?”梅紫寻生完这个孩子就得了抑郁症,算算年纪,对方应该也有十二三岁了,正是调皮捣蛋叛逆不服管的时候。
商禄闭着眼,没有再说话。
方麒年好不容易挑起话头,不愿意就这样结束,大着胆子继续问商禄,他和梅紫寻是怎样相识的。
商禄蹙了蹙眉,睁眼看他。
方麒年心里也没有底,强忍着哆嗦冲他笑了笑。
商禄复又闭上眼,竟然真的就回答了他:“在美术馆门外认识的……”
商禄自小家贫,由祖父母带大,长大后经人介绍,参加了当时十分有名的一家影视公司组织开展的演员培训班。
他长得好,又肯下苦功夫,很得老师喜爱,因此遭到了班里其他人的嫉妒排挤。
有一次他被班里相熟的人拉去参加集体活动,到了才发现是要去看画展。所有人穿得衣冠笔挺,一副明星派头,就他邋里邋遢,T恤都洗到发白。
画展门票要五十,那时候他没有收入,祖父母又年迈多病,连饭都要吃不饱,根本不可能花五十去看画展。
那些人都知道,不过诚心想看他掏不出钱的窘迫。
十八岁的商禄的确也很窘迫,难堪到甚至想再也不要去培训班,就此放弃做演员这件事。
而和所有动人的爱情故事一样,“美人”被欺凌羞辱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个救他于水火的高光人物。
在商禄的故事里,这个人物正是梅紫寻。
“那是她的画展。她早就注意到我们,看我实在掏不出钱,便主动说要请我看展,又拉着我的手替我讲解每幅画的故事。”
商禄的人生里从来没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他视她如神,因为只有神才会如此完美。她一度是他的精神支柱,在他祖父母相继去世时,在他事业停滞不前时,在他压力过大时,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注视着她的笑容,就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有时候光有爱还不够。商禄红了之后越来越忙,而梅紫寻也从始至终没有放弃自己的事业,两人聚少离多,话题少了,日渐疏远。
一路走来,诸多不易,谁也不愿就这样结束。商量过后,两人决定再要一个孩子。
这是两个人的决定,但之后无论是发病时的梅紫寻还是商禄自己,都觉得……那理应是他的过错——她抛弃家人嫁给他,他却没能照顾好她。
梅紫寻第一次尝试自杀是在商牧枭三岁的时候。她病了几年,又不愿意好好吃药,商禄一边要忙生意一边要照顾她和孩子们,有些力不从心,一个没看住,让她在喝的牛奶里下了安眠药。
但可能是剂量没掌握好,商禄并未彻底昏睡过去,半夜醒来发现梅紫寻竟然将两个孩子都搬到主卧,正准备点燃一个炭盆。
“我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她怕她死后,没有人爱我们,没有人照顾我们。”
那次之后,商禄将她送进了疗养院,强制让她接受更专业的治疗。
本以为她会慢慢好起来,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商禄爱她,她当然也爱商禄,但她最爱的永远是那些自己一笔一划涂出来的色彩。所以当她发现自己最爱的事物永远消失了时,她的病注定不可能再好起来。
方麒年睫毛轻颤着,听得有些愣神。
他原本只是想听商禄和他女神相识相恋的过程,结果商禄一路说到了悲惨的大结局,都把他说懵了,不知道是要安慰好,还是就此揭过不提好。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商禄闭着眼缓声问。
方麒年肩膀一缩,下意识回道:“没了……”
兴许是方麒年技术了得,按得十分舒服,又或者是商禄的确是太累了,没多会儿方麒年感到他呼吸渐沉,叫叫他也没反应,竟是睡着了。
方麒年盯着他的睡颜,没有动,任他枕着,直到后半夜对方自己醒来。
那之后,商禄来得频繁起来,几天就要来一次,每次来都会要方麒年按摩一番,按着按着就睡着了,简直像是专找他改善睡眠的。
方麒年日复一日盯着他沉沉睡去的脸,一个念头由模糊到鲜明,逐渐形成。
过去他在福利院,认识一个女孩子,叫小乐,小乐长得不算漂亮,但笑起来很好看。有一次女孩偷偷告诉他,她和福利院的后勤主管在谈恋爱。
方麒年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四十多岁油腻中年人的模样,他记得,后勤主管是有老婆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完全不理解,不明白小乐看上后勤主管什么。
小乐露出一个略显早熟的笑,道:“你还太小,你不懂,一旦有了感情纠葛,就能行很多方便。”
方麒年以前不懂,是真不懂,不过现在他懂了。
但他知道自己没办法与商禄产生情感纠葛,于是退而求其次,打算与对方产生肉体纠葛。
他做了许多准备,计划了几百个日夜,确定了好几套方案,最后才付诸行动。
商禄来他这边来得勤了,有时候应酬完了也会让老刘直接送他过来。生意场上总是盛行酒桌文化,爱边谈事情边喝酒。商禄平日里都非常有分寸,不会烂喝,但偶尔的偶尔,十分稀少的情况下,也会被灌得人事不知。
他喝醉了并不发酒疯,甚至还能如常对话,但第二日问他什么,他都是不记得的。
这简直是天助方麒年。
那是他刚过二十三岁生日没几天的时候,他记得清楚,因为前几日商禄刚陪他吃了顿生日饭。
老刘半夜突然打来电话,说:“先生醉得厉害,现在要去你那儿,你做好准备。”
方麒年蹭地从床上跳起来,知道机会来了,开始做各种和老刘想象里完全不一样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