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20)
我没有看,打算到家再回。结果没多久手机铃声响起,来了电话。
我理所当然以为是沈洛羽等不到我回复打来的,想也没想便接通了车载蓝牙。
“你什么时候到家。”
当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时,车身不受控制地往右侧偏移了大概十公分,被我迅速正回原位。
心脏猛烈跳动着,我瞥了眼智能屏上的号码,果然是商牧枭。
“你还没有走吗?”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睡了一天,浑身无力,吃不下饭。你的药没有作用,我好像还在发烧。”
闻言我眉心一蹙,道:“你的衣服我晾在阳台了,你看下干了没,干了就换上,我马上到家……”
“你要赶我走?”方才撒娇似的语气陡然一变,温度骤降。
我一顿,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他是病人,我要体谅,做完心理建设这才耐着性子同他解释:“我的药没有作用,你需要去医院挂急诊。”
那头静了静,只余轻浅的呼吸声。
久久没有等到他回复,我都怕他是不是突然晕过去,带着丝急切地唤了他一声:“商牧枭?”
“嗯。”他很快回应,“那我等你回家。”
用比平日更快的速度到了家,进电梯时我突然想起还没回沈洛羽的信息,拿出手机看了眼内容,整个脑子都嗡得一下。
我有东西要给你送来,你别急,慢慢开车,先到我就先进屋,晚上我们俩凑活吃一顿。
沈洛羽有我家电子锁的密码,有时候给我来送东西,如果我不在,她就会直接把东西放屋里再走。
电梯门缓缓打开,家门近在眼前,我却没有开门的勇气。
努力回想了遍停车库里有没有看到沈洛羽的车,一无所获。
希望她没有我快……
手指按上指纹锁,随着“已开门”的电子女声,门锁开启。
大门一点点打开,站在客厅里的两个身影纷纷看过来。
我还是没快过沈洛羽。
可是为什么怕她看到商牧枭,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和商牧枭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清清白白,一般人看到一个单身男人家里有另一个年轻同性,也不会轻易往亲戚朋友以外的方面想。
我只是留对方住了一晚,又不是和他睡了一觉,有什么好心虚的?
“呃,我不知道你这里有客人。”沈洛羽提了提手上的袋子,道,“别人给了我妈一块腊肉,她让我给你送点来。这位是……”
她似乎也是刚到,连肉都没来得及放下。
我与商牧枭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口。
“他是我朋友。”
“我是他学生。”
我内心低吟一声,不是很想去看沈洛羽的表情。同时庆幸于还好商牧枭已经换回他自己的衣服,不然事情更解释不清了。
“你先去楼下等我。”我对商牧枭道。
不知是生病还是有第三人在场的关系,他今天异常听话,闻言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不多说地出了门。
大门再次关上,下一秒,沈洛羽略微提高了嗓音惊诧道:“学生?”
“忘年交。”
沈洛羽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我与她对视片刻,又补了句:“杨海阳女朋友的弟弟。”
沈洛羽也是认识杨海阳的,就是没那么熟悉,并不清楚对方的感情生活。
“这样啊,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多了个这么不对路的朋友。”她看起来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拎着袋子去了厨房,替我将东西塞进冰箱。
我和她说这会儿要和商牧枭出去一趟,可能没法与她一起吃饭。她摆摆手,并不在意,只当是我和商牧枭先约好的。
“你管你去就行,我用你家厨房做个饭,吃好了就走。”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好,下次请你吃饭。”
下到停车库,一出电梯我就开始寻找商牧枭的身影,可四周扫了一圈都不见他人。
最后到车前一看,他背靠车门,蹲在地上,双手插在外套里,可能还在难受,眼睛闭着。
听到轮椅的声音,他睫毛颤了颤,掀起眼皮,看到是我,脸上逐渐绽开一抹夺目的笑来。唇角带动面部肌肉,眼尾被牵引着微微弯起,只是一个表情,便使他原先不可亲近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瞬之间,他仿佛就从无法驯服的野狗变成了对人类言听计从的家犬,不仅围着你脚跟乱转,还会对着你露出柔软的肚皮。
“老师。”他对着我,轻快又甜腻地吐出两个字。
“我是你朋友吗?”
第15章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
“老师,我是你的朋友吗?”
之前他从来都是叫我“北教授”,或者连名带姓喊我,这还是第一次听他称我为“老师”。
这些年来,叫我老师的人数不胜数,连杨海阳有时都会开玩笑似的对我以“老师”相称。我以为我早就习惯。可商牧枭一叫我,我又觉得不一样。他的“老师”,和别的任何人的都不同。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称呼,经他的嘴一说,无端让人指尖发麻,背脊仿佛被蚂蚁爬过,很不自在。
“起来,上车。”我无视他的问题,自顾自开锁上车。
商牧枭过了会儿也坐上副驾驶。
“你有没有发现,每次只要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会当没听见。”
我将车缓缓开出地库,教他成人世界约定成俗的法则。
“当一个人选择沉默时,你就不该再咄咄逼人。他想回答,就会在第一时间回答,如果他不回答,那就是不想回答。”
商牧枭拖长了音调敷衍地“哦”了一声,随后将椅背放低,不再说话。
这个季节太阳总是落得很早,我回家时天还微微亮着,这会儿却已是彻底暗下来。
我估摸着商牧枭只是着凉引起的发烧,该没有太大问题,便就近寻了家医院,离家不过五公里,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车辆驶进地库,车轮碾过减速带,发出不小的声响。
商牧枭不知是被这动静惊醒还是本来就没睡,忽地出声:“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吗?”
我愣了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沈洛羽,忙道:“不是,她是我表姐。”
他也不想想,我要是有女朋友,能答应他那么荒唐的赌约吗?
停车时,商牧枭先下的车,等我停好车下去找他,他又在墙角蹲了下来。
“你还好吗?”我有些担心他不能坚持到诊室。
他站起来,身体危险地晃了晃,好算没有倒。
“晕。”他靠着墙,神色恹恹道。
我让他再坚持一会儿,路上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观察他的情况,看他有好好跟上来才放心。
好不容易到预诊台,一量体温,40度,比昨天还要高。
验了血,医生看过报告后给开了两瓶点滴。我来来回回付费拿药,商牧枭就安静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外套拉链拉到头,竖起领子,半张脸都缩在里面。
点滴室人不多,就是天气冷的关系,门窗都关着,又开了空调,显得有些憋闷。
商牧枭一踏进去就拧了眉头,自己选了靠窗的位置,默不作声将窗推开老大一道缝,好让新鲜空气流进来。
然后我又把窗关上了。
他不满地看向我,还要去开窗,被我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你想把脑子烧坏吗?”
烧到四十度还敢吹冷风,真是嫌命太长。
他摸着手背,撇了撇嘴角,想说什么,触到我目光又咽了回去,之后都没再动窗户。
护士拿着器具来给商牧枭扎针,扎的时候他一声不吭,扎完了等护士走了,却跟个向大人寻求怜爱的小朋友一样,给我看他的手背。
“老师,她刚刚扎得我好疼。”
商牧枭的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手背上肉很少,可以看到底下隐隐的血管和骨头。如果说女娲造人时花费在每一个人身上的心思都是不同的,那她在创造商牧枭时一定分外用心,才会使他从头到脚,连手都比旁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