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怎么了?(9)
作者:方铎
时间:2020-11-13 09:17:38
标签:HE 欧风 年下
无数士兵伤残毁容,没能撑到后方的重伤者不计其数,当权天使面对他人的生死,也只能像所有普通医生那样尽人事而已。
战后,泽维尔接受了心理疏导,所有天使都劝慰他:无须自责,你只要尽力而为。不,有些人注定要死去,这就是平衡的意义。
泽维尔没有反驳,不过从那之后他再也不能安稳地睡一个觉了。有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出现在他的梦中,并不可怕,却令他醒来后郁郁寡欢。他现在总在喝茶,以减少习惯性的睡眠,有时候能对着《卫报》头版盯着看一整天,隐约感觉到自己身上某一部分好像永远落在了索姆河边上。
他试图去申请一具新的、完整的身体,却被拒绝了。
你很健康,上帝之声说,但或许需要一个长假,权天使卿。
A.D.1920 英国 伦敦 苏格兰场。
“叩叩。”
通知似的叩门后,一串军人式的脚步声侵入室内,衣冠楚楚的金发青年铐着一滩烂醉的流浪汉走进来。
“人抓到了。”青年开门见山。
“你的效率真是太高了,泽维尔。”探长急匆匆地迎出来,人还没到眼前,面上先堆出一张笑脸。
听到这个姓氏,新来的警员装作整理材料,投来探究的眼光。
兰登·泽维尔是与刑事调查处(CID)合作的私人侦探之一,剑桥毕业,坐拥数家工厂,作为军医参加过一战。以上这些毫不影响他花大把大把的时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光对着一份报纸喝一宿的茶,好像一天有72小时似的。
他很年轻,看上去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六英尺高,金色短发,眼睛湛蓝,漂亮但不轻浮——或者说稳重得有点过了头。明明正是享受春光的好年纪,那张脸却枯燥呆板,满是忙碌刻下的厌烦和疲倦,而且习惯性地挂着一缕虚假的笑意,倒不如面无表情还更好看些。
“呃,呃,操,”他揪着的流浪汉突然发出哼哼唧唧的惊叫,“这他妈是哪儿?”
“你的快乐老家。”泽维尔面无表情地说,目光冷硬锐利。这样比较起来,又还是假笑更好看些。
到底出了什么事?还得从泽维尔一大清早看到的报纸新闻说起。
“一歹徒抢劫加油站便利店后驾车逃逸。”标题这么写。
新闻的具体内容说,这个歹徒因为打不开收银柜,最后只抢走了一推车零食,还擅自拆了一包店内的纸巾给吓哭的女收银员擦眼泪。该事件的恶劣之处在于他是个惯犯,屡次抢便利店屡次打不开柜子,从来没有抢成过钱,动机成谜,因此格外危险,很可能会有进一步动作,望市民引起注意。附模糊的照片一张。
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洋葱新闻,泽维尔喝早茶的时候简直被看乐了。然而,紧接着,他注意到“歹徒”的照片,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他怎么敢?
这个愚蠢的歹徒不是别的什么谁,正是两百多年前带着牛奶和报纸从泽维尔家逃走的恶魔以撒。
这是两百年来泽维尔第一次收获以撒的音信。在此之前,可能是他太守法,或者干脆就不在英国本土,没有留下一个案底;又因为天堂和地狱的战事,很长时间不允许天使和恶魔私下交际,泽维尔完全没办法找到他,现在乍看见这条新闻时的激动可想而知。回想起自己那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处罚,泽维尔拍案而起,急忙找到探长,狠狠地戳着报纸上红发男人的脸——这个人,我逮定了。
**
泽维尔先是派出自己的线人,的确找出不少符合要求的人,但那都不是以撒。其中有一个青年线人在追踪的过程中还出了点意外,一连好几天,整个人呆呆愣愣地冒粉色泡泡,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只记得自己在伦敦东区和一个红发男人谈话,除了确定了一个未必有效的活动范围之外毫无用处。泽维尔意识到,试图依靠人类找到恶魔恐怕是不可行的,于是他又把注意打到了恶魔身上。
众所周知,恶魔很容易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出卖同僚,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以撒人缘太好,竟然没有一个肯透露他的行踪。
在所有可能性都被不幸排除后,泽维尔痛苦万分地想到一个人——那是一个以占卜为生的嫉妒,除了占卜吉凶,最擅长的就是寻人,而且性情古怪,不怕得罪任何人,谁的生意都肯做,怎么看都是最佳人选。但是跟嫉妒打交道太可怕了,你连坐在他们家的凳子上都可能让嫉妒对你怀恨在心。
一想到这个,泽维尔就觉得日子太苦了,简直无以为继。根本没有人把他当人看,虽然他还真不是。所以,在天堂工作的社畜能不能叫作社禽?
带着一肚子对以撒的埋怨,泽维尔驾驶着他的雪佛兰一路驶向伦敦东区,下车走了一段,绕过某个不起眼的水果摊,胆战心惊地敲敲潮湿厚重的木门。
门一下就开了,好像恭候多时。不过,迎出来的并不是嫉妒,而是一个蓄着金色短发的女郎,身上散发出较之以撒更加惑人的香气,她的声音像小鸟一样动听,像悄悄话一样私密,要凑得很近才能听见。泽维尔满面通红,因为听不清她说什么,只好紧张又局促地附耳过去,谁知道耳边只传来一声轻笑,魅魔顺势贴了上来,裸露的胳膊隔着衬衣传递热意。
泽维尔忙不迭地松开手向后退去,但还是迟了——他的后背又撞上了一个钢铁一样瘦削冷硬的东西,他一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长袍的高挑女人,鹰隼似的眼睛直直钉在他身上,嫉妒的怨气攀升、弥散,有如山峦。
可怜的天使连翅膀都紧张地蜷缩起来。
“你要找的人确实在东区。他徘徊已久,在等待一个金发的年轻人,那是你吗?”嫉妒的声音悠远且空灵,完全符合人们对灵媒的刻版印象,然而这本来是能让人放松平静的嗓音,接下来的话却令泽维尔冷汗涔涔,“我本可以告诉你他的位置,但是,权天使泽维尔,你刚才擅自触碰我的魅魔了吧?”
“啊?”泽维尔猛地转头看向身后言笑晏晏的魅魔,又转回来看神色不善的嫉妒,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利爪揪住衣领——
然后给一脚蹬出好远。
“啊?啊?喂!什么?”泽维尔被踹到街上,手舞足蹈、狼狈不堪地踉跄好几步,才勉勉强强稳住身形,不至于摔个脸着地。他转身面对着紧闭的房门,真情实感地无语了。
泽维尔在嫉妒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这时,他对以撒的埋怨上升到顶峰——而毫不知情的魅魔还在小酒馆里和人划拳吹逼,醉生梦死。
“……哈哈,他妈的。谁会真的被天使逮到啊?都是些胖胖的官老爷,”以撒猛灌了一杯酒,咧开嘴笑,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个圆圆的啤酒肚的弧度,“或者傻白甜。”
“阿嚏!”泽维尔打了个喷嚏。
区区一个魅魔,我想找还真找不到吗?他愤愤不平地走在街上,琢磨生活在底层的魅魔有可能混迹于什么地方,走着走着,步伐慢了下来。
泽维尔在世的时候就生活在伦敦东区,这里带给他的口音用大半个世纪才被打磨干净。当双脚踏在他生活过的拥挤街道上,明明每一颗灰尘都与数百年前不尽相同,却还是让他久违地感到归属为何物。
旧日的记忆领着他走进某条巷子,墙上涂鸦和污渍混为一团,房屋紧紧垒在一起,门窗紧闭,只有人走过时窗户下面会冒出一两双探究的眼睛。
泽维尔的脚步越来越慢,他认不出自己原来住在什么地方了。想到这一点,泽维尔突然感到非同寻常的沮丧。
忽然,他注意到小巷尽头处堆叠着的木箱子上坐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人,怀抱着一只铁桶,只是坐着,无声无息,像一片肮脏的壁花。
“你还好吗,先生?”泽维尔走过去,闻到了扑鼻的酒味。原来是个醉鬼。
“唔……嗝。”这个人听见声音,很迟钝地抬起头来,和泽维尔视线相撞,两人同时愣住了。
泽维尔面前的这个人完全就是流浪汉的模样,红发蓄得很长,一缕一缕纠结在一起,垂在肩头,面上的胡茬也毛茸茸的,颧骨和鼻尖都泛着醉酒的红;灰绿色的眼睛里一半是茫然,一半是超级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