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没得商量。」
偌大的饭厅,仿佛谁蓦然发出一声叹息,可仔细听去,又似乎没有任何声息,只有一片死寂。
白老爷子花白的眉毛扬起来,像两把沾着霜花的利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这样糊涂,留着有什么用?」
一挥手,做了个决断的手势,闭着眼睛下了命令,「动家法。他不回心转意,就不要停了。」
两个亲兵应了一声,拿起两个沾了血的家法,朝白雪岚靠近。三司令像猛虎被戳到屁股一般跳起来,一脚踹开一个。
白承元仿佛看戏一般,大笑着问,「白承宗,不当孝子了吗?老爷子还在呢,他的命令你不听吗?家规不要了?」
三司令恶狠狠地说,「不就是两个要死一个吗?容易得很。别人不敢碰孔宅,我没有发毒誓,我敢碰!你们等着,我这就带人去,杀了那一个,这事就了结。你们谁也别动我儿子!」
说完,杀气腾腾地往门外走。
白老爷子忽然手掌往桌上一拍,厉声命令,「把他给我抓起来!」
此时门内门外,站的都是白老爷子亲手带出来的心腹人马,个个都是铁面无情的沙场老兵,见白老爷子拍桌子,那神态俨然是极严肃的,丝毫不敢怠慢。
三司令见士兵们围过来,心想还是儿子的性命要紧,这时也顾不得做孝子,就要拔出手枪和老爷子的人干仗。无奈他双拳难敌四手,枪才拔出来,身后就一股大力涌来,接着几个士兵冲上来,拽的拽,按的按,一会就被缴了械,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三司令连叫带吼,骂声不绝,一着急,又把那句脏话说了出来,「放开!操你娘的」
前头他和白承元一个娘,已经侮辱了上人,如今这话是冲着白老爷子说的,辈分就更乱了。
白老爷子今日已经严重地气了许多次,因此竟是并不如何大怒,只摇了摇头,命人把三司令的嘴堵住,带到下头去。三司令被堵住嘴,呜呜个不停,瞪着白老爷子的眼,仿佛要喷出火来。
白老爷子赫赫威武数十年,光辉俯照山东地界,在自己家里更是一言九鼎,除了胆大包天的老四,其他的儿子个个对自己敬畏有加。他从没见过自己的老三,用这样愤怒的眼神看过自己。
三司令被带下去,老人家心中越感到一种苍凉。这些年他身体渐渐衰弱,知道日暮西山,但他心里仍存着一股刚强犀利之气,因为他就算老了,也仍是一头大权在握的猛虎。他就算将死,也知道白家在他死后必将传承下去,继续如猛虎一样,镇住这山东地界。
他没想过一顿团圆饭,能吃成这样不堪零落的模样。他打压一个不懂事的孙儿,却仿佛血肉之躯砸在泰山石上,石头没崩一点口子,自己却皮开肉绽。
白老爷子叹了口气。
今晚他叹了好几次气,这一次是真的无可奈何,向白雪岚问,「你难道真的以为,不管你怎样忤逆,我都舍不得要你的命?」
白雪岚说,「您老人家要不要我的命,那是您老人家的事。我既然斗不过您,便做不了您老人家的主,只能把自己的事理清楚。」
白老爷子说,「可你现在的做事,完全是糊涂的。」
白雪岚习惯性地耸耸肩,可这样一动,肩上的伤口顿时疼出他一身冷汗。他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苦涩地笑道说,「我不糊涂,我知道,就算我答应和他分开,您也不会放过他。」
白老爷子皱眉问,「你的意思,是怕我说话不算话?」
白雪岚仿佛听了一个有趣的笑话,哈哈笑起来,摇着头说,「我怕您说话不算话?不,我是知道您一定不算话。白雪岚可是您的亲骨血,您做事多狠多绝,我心里有数。在您眼里,他就是一棵必须被除根的毒草。您知道哪怕分开了,我心里也会念想。等您老人家万一控制不住局势,或者您哪天归西了,我一定又把他找回来。为了白家的传承,您要以防万一,您一定会在自己闭眼前把他杀了。您说我只要和他分开,就留他性命,都是骗人的。不过您很想我答应,这样划算的交易,我凭什么不答应?可我偏不答应。因为我不想让您误会,以为这是一件可以商量的事。您老人家杀伐决断,我一向佩服。若您以为可以商量,便会杀了他,然后再来和我商量。四叔和您商量了,您留给他一栋孔宅,您打算拿什么和我商量?您不必回答,因为我绝没有商量的可能。我的血流在这里,我对着我的血发誓,今天就算死在这,我也不退半步!」
第二十章
白老爷子听了,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吐出字来,「你就不怕我灭了你这个孽障,再去杀了他?」
白雪岚说,「白承元说过,他一定死在宣怀风前头。」
白老爷子阴冷地哼了一声,「我连你都舍得,我舍不得一个白承元?」
白雪岚沉默片刻,很快又云淡风轻地笑了,说,「您那阴阳相隔的规矩,原来可以更改吗?没奈何,谁让您威势比谁都大,只能由得你。那我就在下面等着他。以后您也下来了,就见着我们还是恩恩爱爱的一对。」
白老爷子怔怔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想这样找死的傻子,怎么自己就看走了眼,以为他是所有孙子中最聪慧的那一个?自己要将一个大好的花花世界交给他,他却要把自己的性命,葬送给儿女情长,还是世间不能容的败德之情。
白老爷子老态龙钟地叹气,喃喃说,「好,你的态度我已经清楚了。既然无法商量,那就不用商量了。我们白家,不留你这个执迷不悔的孽障。」
他仿佛累极了,举起一只手,轻轻打个手势。虽然手势做得无力,但毕竟是一个命令,而且是不容动摇的命令,那两个亲兵见了,便高高举起家法,对着白雪岚的身躯,沉重地打了下去。
宣怀风送走白雪岚他们,在孔宅里无所事事。白雪岚不在身边,宅里虽有白承元留下的一些手下,但在宣怀风眼里,就似眼前再没有别人一样。
他的人在这,魂却不知何往,手里端着别人递过来的茶杯,也不知道往嘴里送。只是想着白雪岚的计划不知道是否顺利,予兮抟对又迷迷糊糊地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早上白雪岚怎么和他分别;蒋副连长怎么找到小公馆,把自己抓出去,自己又是怎么逃跑;郊外小树林里怎么被搜捕,怎么打死了廖翰飞和那个日本人,那火把自己烧得怎么狼狈……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似乎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宣怀风身子猛地一震,差点从凳子里跳起来,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拍他肩膀的人,竟是宋壬。张大胜站在宋壬身后,两人都是一脸热汗,又沾着许多灰。
宣怀风惊喜万分,问他们说,「你们怎么来了?」
张大胜擦着脸上混着灰的汗水笑道,「好家伙!一群疯狗在后头一通追,我们的汽车都没油了,后来一头撞到电线杆上,彻底熄了火。幸好当时他们还没追上来,宋头儿和我从车里钻出去,想着这城里,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到这。四司令那鸟脾气,我还以为进不了门呢,没想到我们一说是总长的人,那些人就开门让我们进来了。不用问,一定是总长本事,不知怎样把四司令给说动了。哈,这下能喘口气了。」
宋壬往说个不停的张大胜后脑勺上一拍,示意他闭嘴,对宣怀风说,「刚才您出神,我们叫了好几声,不见您说话,才拍了您一下,倒好像吓了您一跳。总长呢?」
宣怀风说,「你们来得正好,他到外头召集他的人马去了,大概正用得着你们。」
张大胜疑惑地问,「怎么总长在外头还有人……」
剩下一个马字还没有出口,被宋壬暗中踢了一脚,便闭上了嘴。
宣怀风不由生疑,问,「他说他在城里还有一批人手,难道没有?」
宋壬听了头一句,就知道白雪岚出门的事有蹊跷。他跟随白雪岚日久,见宣怀风这样子,想必是被白雪岚花言巧语哄得留在这里。作为忠诚的部下,他自然要帮上司圆这个谎,连忙说,「必定是有的。总长做这些军事上的布置很有计划,您看上回在姜家堡,蓝大胡子领着手枪近卫营出现,简直叫一个神出鬼没。」
他这样一说,宣怀风似乎放心了些,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和他联系上?我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怎么一个情况,很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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