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晨阳忽然开口:“梁泽。”
梁泽慢慢把眼抬起来。
“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守在临江吗?”
梁泽静默片刻,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怎么问他都不说。” 高晨阳看进他清润的眼底,“有机会的话你们也多聚聚吧,他一个人挺孤单的。以前你们不是最要好的吗?他帮我辅导功课你还不高兴。”
竹林阴凉,身上水汽蒸发又带走温度。梁泽心口极热,皮肤却又很冷,冷热夹击之下毛孔紧缩:“以前是我不懂事。”
“咱们那个时候谁懂事啊,个顶个的傻。” 再逢旧友,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感慨,“当年梁宵还不到我胸口呢,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
梁宵中间耽搁了两年,所以十九岁才读高二。她一回来就听到自己的名字,捋了捋头发,大大方方地笑起来。
难得见一回,高晨阳提议一起吃顿饭。梁泽担心花钱太多,本来是想拒绝的,但看出梁宵非常想去,最终还是应下了。
走进一家路边的普通餐厅,选了两个菜以后高晨阳让兄妹俩再点一些,自己却走到门外打电话:“喂吴恪,我跟梁泽在一起呢,你要不要过来吃顿饭?”
那边很安静,吴恪说:“我在加班,走不开。”
“中秋节还加班啊?你们公司也太没人性了。行,那你忙吧。”
电话刚挂断,他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的梁泽。
“我来问你想喝什么,可乐还是橙汁。” 梁泽抬了抬嘴角。
高晨阳想,还好没听到。
当晚回宾馆的路上,梁宵还沉浸在刚才那顿饭的愉快中,不停地扯着梁泽说这说那。
“晨阳哥说下回带我去郊区烧烤,他在那儿买了房子。”
“晨阳哥把他电话号码给我了,让我国庆买好票提前联系他,他开车去火车站接我。”
“晨阳哥……”
说了半晌,哥哥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收住声,试探地问:“哥,怎么了,你怎么不高兴了?”
梁泽半低着头,目光铺在地面的影子上。
“没有,哥没有不高兴。”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晨阳哥?”
“当然不是。”
“那你下午为什么不想跟他吃饭?”
梁泽左手插在裤袋里,慢慢捻着白天摘下来的一小片落叶,指腹微微湿润:“不是不想,是不能想。”
梁宵愕住。
“这一次晨阳照顾我们,不但主动把账结了,还给你买了这么多零食。那下次呢?下一次,总该我们请了吧,可我们哪来的钱?”
梁泽的目光移到她手里提的塑料袋:“宵宵,交朋友是相互的。总是其中一方照顾另一方,那不叫友情,叫施舍。”
风自此沉寂。
把妹妹送回宾馆后,梁泽觉得双腿像灌了铅,回去就洗澡躺下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应该是着凉了。手背盖在微微发热的额头,他换了个方向,面朝窗外,望着天上疏疏落落的星。
曾经也是这种凉爽的夏夜,他打完球往三楼教室晃晃悠悠地走,刚到后门就听见吴恪很有耐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可以换一种思路,直线 AB 的斜率跟直线 PQ 的斜率之和是……”
梁泽放下球,抱臂在后门站定。
怎么又是这傻大个。
教室里就剩下吴恪跟高晨阳,两个人坐得很近,肩挨着肩。高晨阳就跟个傻子似的,一道题听半天听不懂,好不容易懂了还朝吴恪咧嘴一笑:“嚯你真厉害,这都能算出来。” 晃着他那口大白牙。
那是,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傻呢?
梁泽走过去,踢踢高晨阳屁股下面的凳子:“起来。”
高晨阳看看他,又看看吴恪,坐立难安。吴恪头也不抬,继续演算。
“你不走我走了。” 梁泽气从鼻孔里出来。高晨阳缓缓起身,又被吴恪按下去:“把这道题讲完。”
梁泽气得砰一脚踢上桌子,背着包就走。
“他……” 高晨阳结结巴巴。
“不用管。”
讲完题,吴恪让高晨阳先走,弯腰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余光里月色温柔,夜晚静谧。
走出校门口,十米外的土墙边靠着一个不爽到极点的人,双手插兜。
“舍得出来了?”
吴恪一点也不意外,拎着校服走过去,两人并肩走进夜色中,长长的一条小街没有别的声音。
“干嘛不说话,生我的气啊。” 梁泽眼睛往天上翻了翻。
“嗯。”
“为了那个傻子?靠……”
吴恪:“别欺负同学。”
“这算什么欺负?!我一没打他二没骂他,我就是看不惯他老耽误你时间。”
“……”
“你说我说得有问题吗,他是不是老耽误你回家,是不是嘛你说。”
“而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听见了,有时候一道题你讲两三遍他都听不懂,天哪他那个脑子……”
他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叽里呱啦抱怨个没完。吴恪听着,走着,额头苦恼得发紧:“你也问我问题,你也总是听不懂,所以我也该不理你?”
“这怎么能一样?” 梁泽扯住书包带子不让他走了,“你居然把我跟他放一起说,我在你心目中难道跟他没区别?”
“区别在哪。”
吴恪走出去十几米,身后还是没有动静,于是又停下来。回身,月光下梁泽披着一肩青雾,嘴唇绷得紧紧的,很不甘心的眼神盯着他。
“我开玩笑的。” 吴恪说,“你们有区别。”
梁泽三两步跟上来。
“你比他傻。”
梁泽差点噎死,猛地一脚把地上的石子踢远,“行,以后我不找你了,谁聪明你辅导谁去。”
吴恪不疾不徐:“求之不得。”
“吴恪!” 梁泽咬牙切齿地勾住他脖子,“我看你是想挨我一拳。”
吴恪想躲,却又被他勾得更近。
“别闹。”
“叫爸爸。”
“梁泽。”
“叫爸爸!”
虽然梁泽看着野得很,可吴恪个子比他高,力气也比他大,没怎么使劲就把他掰开了:“梁泽,我说认真的,别欺负同学。”
梁泽撇嘴:“说了我没欺负他。”
吴恪嗯了一声。
“我只欺负你。”
吴恪有些无奈,继续往前走。梁泽双手插兜跟上,隐隐约约听到前面的人低声说:“让着你而已。”
慢悠悠走到家,两人已经重修旧好了。
分开前梁泽指指天:“阿恪,看上面。”
吴恪抬头,看见满天星斗。下一刻脖子被人双手包住,没用力,软软地前后摇晃,外加一道闷闷的声音:“我想掐死你。”
吴恪头又疼了:“干什么。”
“老是气我,还老给别人讲题…… 你不能这样。” 梁泽猛地咬了他下巴一口。
“嘶……” 吴恪瞳仁微颤,身体微微后退。
梁泽咬完就没再看他,两手拉着书包带,右脚在地上搓了搓:“黄牌警告一次。以后别理高晨阳了,你晚上的时间都是我的,咱俩才是最好的朋友。”
不知是谁的心跳,大得快要惊扰树上倦怠的雏鸟。
吴恪盯了他几秒,忽然把校服罩到他头上,双手使劲揉搓他的头发和脸。
“唔——唔——!你想闷死我啊!”
梁泽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还没喘匀那口气,吴恪已经转身走了。他校服搭在左肩,右手扬起挥了挥,“明天见。”
“明天见!”
梁泽就那么看着,看着他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去,渐渐就看得痴了。
那晚的星比今晚要多得多,亮得多,夜如泼墨。梁泽躺在狭窄的上铺,枕着双臂,安静地看着窗外微弱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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