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阿姨笑了:“你昨天中午就开始问今天中午吃什么,晚上还惦记让陈姐要早点开始炖肉炖鸡汤。这些事,你不说,我不说,南舟怎么知道?”
陈姐将最后一盘撒了青青葱花的清蒸鲈鱼送上来,笑着应和:“太太回来前,先生刚从厨房看过出去呢。”
叶南舟喝着鸡汤,大热天的,倒也不嫌烫口。
吃过饭,三人坐在花厅里喝下午茶。
叶建平得知儿子今天立刻就得坐动车赶回去,直言道:“你现在倒是比我还忙了,回个家住都不住上一晚?”
叶南舟想,鸡汤再好喝,他爸嘴里说的话终究是听着添堵。“手头的节目特别忙,等过了这一阵会好一点。”
“那忙完你再回来。对了,到底是哪个节目?”方阿姨关心道,“南舟你跟阿姨说说,阿姨也上网看看。”
“是个小孩子为主的选拔类型节目。”叶南舟划开手机,将《崽崽向前冲呀》的直播平台给她看,“参加选拔的都是三到六岁的孩子,六个赛区的选拔刚结束,接下去是全国的选拔,还有三四期的样子。”
方阿姨拿着手机看看,指着一张白皙可爱的小脸蛋:“这小孩子长得好乖,样子真讨喜。”
叶南舟瞥一眼,微笑着柔和道:“他叫唐小藕。是榕城赛区人气很旺的小选手,也很聪明。”
方阿姨问:“一个赛区选几个小孩子出来啊?”
“当天比赛现场是晋级12个,剩下3个是这一周直播看观众投票。”叶南舟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叶建平,“杨伯伯的孙子就是这一场没晋级。”
叶建平挑了挑眉,远远地看一眼太太手里的手机,没当回事。
但是方阿姨点进去小藕的直播频道,看到他的一些过往视频,紧接着问:“这个小藕几岁了?长得好小啊,还能参加节目比赛吗?这么伶俐啊?”
叶南舟淡淡道:“四岁出头一点。”
叶建平左眼的眼皮子猛的跳了起来,谨慎而小心地注意儿子的反应,发觉他只是陈述事实,似乎才放心一些。
这个年岁,对他们父子之间,可真是太敏感了。
叶建平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便直接对叶南舟道:“你跟我去趟书房吧,有点别的事情要交代你。”
方阿姨这才将手机递给叶南舟,笑着打趣:“看看,关键时刻就把我这个外姓人给屏蔽掉。哎,我去找我儿子去,不跟你们说话。”
叶建平听见她说“我儿子”,这下好了,他右眼的眼皮子也开始狂跳。
仿佛处处是地雷,分分钟能把人炸得灰飞烟灭。
叶南舟倒比叶建平还平静,反正看到方阿姨总绕不开“她儿子”,没必要总挂在心间,庸人自扰。
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一楼的书房,方阿姨进厨房准备一会儿叫叶南舟带回去的吃食。
陈姐将前几天就备好的几份特产取出来,问道:“太太,有点重的,要怎么带过去?要是开车来就好了,放车里就行。”
现在叶南舟坐高铁来的,总不能两只手拎着回去。
方阿姨道:“陈姐你联系物业的快递点,找个师傅来,我一会儿问南舟地址,直接给他快递过去。”
她也不清楚叶南舟在榕城具体情况,计划着东西多备些,可以送领导、同事、朋友,再留些给自己,所以尽量往多里准备的。
陈姐见太太亲自洗过手用干净的真空袋分装卤味,便道:“太太,我来吧你休息。这些卤味你准备就挺辛苦的了。”
“也就这么两三回。”方阿姨看着手里的东西,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你说这些小孩子,一个一个不着家。阿铮也是,他爸让他回国他不乐意,国外是自由,可是总没有一个家。要是他能顺顺当当结婚,那身在国外我也不担心。”
陈姐帮忙打下手,劝说道:“再过几年吧,阿铮还年轻呢,等到自己要成家立业就懂父母辛苦,到时候就知道回来孝顺你。”
方阿姨摇头,他们家袁铮,从小长得乖,可是骨子里叛逆,耳有反骨,是个不服管的,青春期的时候还跟个刺头似的。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想起刚才在叶南舟手机上看到的小可爱。
方阿姨同陈姐说起综艺节目,笑着提起一嘴:“阿铮跟我刚看到那小孩一样,一看就惹人喜欢……”
她有些沉醉地回忆儿子三四岁奶娃娃时期的可爱模样,“笑一笑啊都特别甜,就让你想把什么好的都给他。”
陈姐问:“是吗?太太有阿铮小时候照片吗?”
方阿姨遗憾:“没拍几张照片,他从小就不爱拍照片,那会儿也没有手机不像现在随便就拍了。怪可惜的。”
她将几个装好卤味的袋子用小设备抽成真空,密封后放在大盒子里。
“陈姐你拿冰袋给我,冰袋格开,这样快递过去,明天到了不会坏。”
陈姐打开大冰箱,从底下抽冰袋,心道太太对南舟是真的上心思,要是阿铮能回国就更好了,当妈的谁不希望儿子在身边呢。
书房。
叶南舟和叶建平面对面,相顾无言地干坐着,整整三分钟。
父子俩本来话就很少,经过四年前的事情后,像是已经找不到什么旧情可以拿出来叙说。
良久,叶建平咳嗽一声,主动打破僵局。
“你跟阿铮,这些年有联系?”
叶南舟直直的眼睫微颤,平日里湖水般宁静的眼眸此刻更是死水一般,没想到话题会从这里开场。
“没有,他回英国开始就没有联系了。”
如果要算日子,确切说来,应当是五年了。
“四年前……”叶建平苍老有力的手搭在桌上,扣了扣桌,“南舟,你怪我,我知道。”
随着这句话,记忆如飓风袭来,嘈杂的争吵和指责灌满叶南舟的耳朵。
——“你要留着这个孩子干什么?南舟你才二十四岁,如果你生下他,你往后的人生怎么办?!”
——“把孩子打掉,跟我回去,永远忘记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还这么年轻,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我叶建平只有你一个儿子,我永远是为你好,为你考虑,听我的话!”
飓风过后,是大雨滂沱中的无望逃离,是刹车时轮胎摩擦柏油路发出的刺耳声音,是命悬一线时刻的呼救。
——“爸,爸爸,我求求你,先救孩子,我要孩子活下来!”
——“南舟,爸爸要你活下来,你千万不能丢下爸爸一个人。”——“爸,我的孩子呢?”
——“南舟,孩子……没保住。”
叶南舟当然有资格怪叶建平,非但是怪,甚至是恨。
所以四年来,他从不联系叶建平,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宣泄口,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气球,濒临爆破,迟早有一天会炸得自己都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此刻,面对着言语间轻飘飘的叶建平。
叶南舟想,他的确不该回来。
他回来试图寻找什么?
愚蠢且毫无意义。
他在这里找不到家的温暖,得不到温情,哪怕是上一秒被关心了,下一秒就要用各种方式偿还这种“关心”。
家庭对他而言,是一道残酷的试题,不论他怎么回答永远都不可能及格。
叶南舟低眸,翻过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得去高铁站,定的票是四点的。”
叶建平甚至连叹气都不能自如,他心里有一口怨气压着,却不知道要怎么纾解。末了,他只道:“你要是不想回来,就在榕城安家吧。房子我给你安排。”
“不用了。”叶南舟想,他始终是这样,像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总想替别人安排这个安排那个。
或许,不是安排,应该是控制。
叶南舟将自己从牢笼的桎梏中挣脱出来,站起道:“我有存款,会自己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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