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陆偃的一席话,季子游久久地沉默了。
那件事已经过了很多年,学校里几乎没有老师会提起。原先知道那件事的学生们,无论是参与过罢课的,还是道听途说的,一届一届地更新换代,早已毕业离开学校了。
就连当初的旧校区,现在也划分给其他单位用,浔中的所有工作都在新校区进行,别说曾经的风起云涌,大部分学生连曾经有过旧校区都不知道。
发生那件事期间,陆偃一直在新校区工作。他和那位老师不熟,如今却依旧记得事件曝光以后同事们的反应。
对当今这个社会而言,校园应该是最阳光、最祥和、最正能量的地方,学生可以是积极的、向上的,也可以是沉默的、被动的,但绝对不可以是反叛的。浔中作为省内数一数二的高中,可想而知学生罢课是多么夸张和可怕的事件。
那个时候,在陆偃的周遭,他完全听不见任何一位老师在背地里表示对那位同事的理解。至于陆偃自己,他也很希望事情能够快点平息下来,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
“你们学校还有老师和明星谈恋爱啊?”季子游笑说。
听得出来,他在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情绪放松。陆偃跟着笑,说:“建校一百多年,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的。我们学校也出过刑事犯。”
“呃。”他讪笑。
趁着此时,陆偃问:“怎么说起这个了?”
“没什么。”季子游答完,沉默了一会儿,说,“昨天,我去我爸妈那儿。把和你谈恋爱的事告诉他们了。”
听罢,陆偃愣住。完全是无意识的,陆偃的头皮发麻,心顿时也凉了半截,脑子里还没有浮出任何念头,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半晌,他故作平静地说:“是吗?”
“嗯。”季子游问,“你不想知道他们怎么看吗?”
陆偃听出季子游的语气并不轻松,可假如情况很不好,他应该不会有心情先扯些别的。“我不确定你想不想说。”陆偃回答道。
话音落下,陆偃没有听见季子游的回答,可见他直到现在还没有考虑清楚如何说明。
末了,季子游道:“他们没反对。”
知道这是报喜不报忧,陆偃无声地苦笑:“那就好。”
他叹了口气,声音微微的沙哑:“陆偃,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初你和之凡的爸爸要私奔了。可能有时候,真的不私奔不行吧。”
陆偃无奈地笑:“上回,我还和之凡说,假如再来一次,我应该不会跟他爸爸走。”
“那你会跟我走吗?”季子游问。
“以前我一无所有,所以觉得自己到哪里都一样。”陆偃垂下眼帘,“现在我已经拥有很多,所以,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第108章 好意-7
上午,季子游来到教室,刚刚坐下,坐在前座的陈淑雯就回头说:“今天心情很不错嘛,来得好早。”
来培训这几天,季子游虽然从没有迟到,但总是在上课前五分钟抵达教室的。他每次到的时候,教室内已经坐了七八成的学员。而今天,还有一半以上的人没有到。
陈淑雯积极得很,每天都来得早,季子游还托她带过两回早餐。
“起早了,在宿舍里呆着也是玩手机,干脆先过来。”季子游说。
“你吃早餐没?”
他点头。
她更加惊讶,笑道:“那你确实很早了。难道是因为快结业了,能回家,所以心情好?”
季子游失笑,说:“差不多吧。”
“你不是天天都能回家吗?”陈淑雯奇怪道。
他犹豫了一下,按捺不住愉悦的心情,想和熟人分享:“我男朋友在邕浔。”
陈淑雯诧异地眨了眨眼睛,俄顷,她带着疑问的表情欲言又止,笑说:“看样子,很恩爱嘛。”
他耸耸肩膀,故作淡定:“马马虎虎吧。”
她斜睨着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充满了对八卦的好奇,什么都没有说已经表明对他的打趣。季子游故意挑眉表现出不以为然。
“蛮好的。”她笑了笑。
大半年以前,季子游还在析津基地。那时因为得罪温芯迪差点被停飞的事,在客舱部闹得沸沸扬扬,沦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话柄。陈淑雯是当初少数几个问了季子游是怎么回事的人之一,所以她知道季子游被骗了。
季子游猜测,她的惊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那么快又有了新的恋人。或许在她的心目中,被那样坑过以后应该会空窗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谈恋爱了。她可能会好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但既然她没有问,季子游也懒得向她说。
对,为什么被渣男坑过以后,没过几个月又谈恋爱了呢?
然而,为什么不呢?
既然陆偃说下午下课以后就会赶最后一趟航班飞来析津,季子游在析津自然要安排好他的吃住,总不能事事都要陆偃自己考虑。
季子游利用上午的课间时间,在航大附近找了一家星级酒店。住宿条件虽然比不上他平时住的那些酒店,不过那些酒店都是公司安排的,他不需要付房费。让陆偃单独住的话,他还是决定节省一些,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不希望陆偃认为他只愿意过那种生活。
他订好房间后,把酒店的订单信息通过微信发给陆偃,他还发了一张截图,把入住人是陆偃的信息标注出来。
订酒店前,季子游想的是给陆偃一个惊喜。
可他完全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从下单到发图片,他的脑子一直热乎乎的。所以订好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陆偃,而且用这种“证据确凿”的方式,哪怕他已经决定下午的课后直奔机场接机。
然而,中午放学的时候,陆偃却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一个遗憾的消息。
“之前和你提过的那位生病的校长,今天凌晨去世了。明天下午要给她举行追悼会,我得去参加。所以,今天没有办法去析津了。”陆偃抱歉地说,“我已经退了机票。对不起。”
消息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在季子游的头上,把他整个上午的兴奋劲头全部浇灭了,而且很凉。
他顿觉心里空荡荡的,但这样的理由又怎么能够抱怨呢?死者为大,更何况是领导,假如连最后一程也不送,未免不近人情了。
“没关系。”季子游只能这么说,心里带着些微侥幸,“那,你明天还能过来吗?”
陆偃可惜地说:“追悼会举行的时间比较晚,我估计结束的时候已经赶不上最后一趟航班了。”
“哦。”他不禁后悔问了这样的问题,哪有让刚参加完领导追悼会的人千里迢迢飞到外地约会的道理?不止傻气,而且很任性。
季子游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道:“无所谓,反正星期天我也回去了。我先把酒店房间退掉吧。”
过了几秒钟,陆偃说:“嗯。”
从刚才开始,他只说了一次抱歉。季子游能感觉得到比起无可奈何,陆偃更加觉得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
他和那位校长熟悉吗?是朋友的关系?他的声音听起来没精打采,像是遭到不小的打击,季子游从来没有听见他这么说话过。
忽然间,季子游觉得此时的自己假如继续表达思念,只会显得强人所难。他考虑了一会儿,问:“那位校长……多少岁了?”
“四十八。”陆偃说,“乳腺癌走的。”
季子游愣住。
他忽然笑了一下,说:“不谈这个了,你先去吃饭吧。晚点我们再联系。”
挂断电话,陆偃放下手机。
面对面前的番茄鸡蛋面,他挑起面条吃了一口,食之无味,又放下了筷子。
上午他在办公室里接到黄主任通知的时候,懵了两秒钟。所幸那时是电话通知,否则恐怕会露出丑态。
陆偃和张素素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但被黄主任撮合过的过往令他对张素素这个人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结。
这意味着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类人”。陆偃自认为对她不存在任何攀比的心理,可是在某些时候,他会忍不住地拿她当做参照比照自己。她四十三岁的时候,陆偃会想,到了四十多岁还单身要如何拒绝周遭人的“好意”;她癌症复发住院时,陆偃会提醒自己当年事渐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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