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班后,池宁去了鸿景。梁行野在休息室午睡,他轻手轻脚脱鞋上床,掀开被子挤进去。
梁行野低头,声音含着将睡未睡的沙哑,“宁宁,过来怎么不告诉我?”
“想跟你一起午睡。” 单人床,梁行野身高腿长,几乎占满了领地,显得逼仄,池宁便趴他身上睡。
梁行野摸猫似的,手掌抚过他的背,“你重新拍摄定在几号,我到时候陪你去。”
“还不确定,” 池宁说,“我下午回去问问谢叔叔。”
休息室窗帘有遮光涂层,一拉起来,犹如夜色将至。他说话的热气喷撒在梁行野下巴,挠得人心痒。
梁行野翻身压住池宁,咬他侧颈,往上往下亲了个遍。像逗他玩,不带情欲。
池宁怕痒,往旁边躲,被按住腰,他憋着笑,“你故意的,放开我放开我。”
梁行野笑出声,眉眼透露出浑身轻松的满足感。
“你不困吗?” 池宁说,“我们睡觉吧。”
梁行野习惯午睡,二十分钟左右,以保持充沛的精力。到了点,倦意难掩,他搂着池宁,眼皮慢慢耷拉下去。
梁行野入睡后,时常做梦。
今天依旧如此,梦境断断续续,无比琐碎。
应该是六七岁那会儿。周末的傍晚,晚霞染红了天空,谢辛和纪宣一人站一头沙发,气势汹汹在斗嘴。
他坐在地毯上玩魔方,不同颜色的色块飞速转换。手边有杯牛奶,甜腻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池宁变得很小,精致得像洋娃娃,忽然从他手臂钻进他怀里,调整好坐姿,边喝牛奶,边目不转睛看他动作,“行野哥哥,我也想玩,你教我吧。”
梁行野便手把手教他。
很聪明,一教就会。
一晃眼,又变成公园,风和日丽的初春,草坪上铺满了野餐布。
全是琳琅满目的鲜花和吃食,蜜蜂嗡嗡叫着,蝴蝶振翅,流连在枝叶中。
有人在放风筝,形状各异,笑闹声忽远忽近。周纭推着婴儿车在散步,里面坐着两三岁的许晋,虎头虎脑。
他撩开遮阳布,想戳许晋脑袋,被打手,周纭斥责,“行野,不能随便动弟弟。”
池宁 “啪” 地一下打周纭手背,又踹了脚婴儿车的车轱辘,生气地牵着他去放风筝。
第一次上台比赛。
偌大的体育馆里灯光辉煌,闷热,有股塑料味。人挤挤攘攘,嘈杂的交谈声响彻于空。
他戴着拳击手套,站在红色台角,望着对手。
池宁在看台第一排跑来跑去,握紧拳头,“梁行野,加油。”
比赛过程中,喊得撕心裂肺,“揍他!揍!他!你太棒啦!!”
结束后,他冲了个澡,带池宁去吃冰激凌。
夏日黄昏,知了没完没了地叫,残阳穿过树梢,碎成无数块光斑。
树下的长椅被晒得微微发烫,两人紧挨在背阴角落,他偏着头,看池宁晃荡着腿吃奶油冰激凌。
“宁宁,下次别嘲笑输者。”
“没有嘲笑,” 奶油化得很快,池宁忙着吸溜,“我只对他说‘你被揍得好惨哦’。”
上学期间,他雷打不动,学到凌晨一点。有句很俗的话,自律才有自由,被他贯彻到底。
很平常的一个晚上,他正襟危坐写作业,耳机里偶尔漏出英语听力的单词,笔尖划过草稿纸,沙沙作响。
书桌旁有池宁的位置,面前摊开了练习册,人却趴着,脑袋埋在手肘弯,侧着脸,呆呆地望着他。
看累了,打了个哈欠,从口袋掏出吃的,像只小老鼠,窸窣窸窣啃巧克力。
春夏秋冬,垃圾桶犹如万花筒,不断闪现各色零食袋。
他爸做决策失误,重病住院。他刚接手岌岌可危的梁家,四处碰壁,熬了半个月,心态濒临崩溃的边缘。
在天台抽烟,站了一夜。
深秋,风吹得人头发扬起,鞋边落了不少烟蒂,指尖的火星明明灭灭,冒着热气。
池宁陪他站了一夜,什么话都没讲,很安静地,陪着他。
苍穹挂着一弯月,地上两道影子肩并着肩。
最后是混乱的马场。
受惊的棕色马匹胡乱冲撞,护栏咔嚓被撞裂,教练扔下双胞胎逃窜,他将他们甩开后,滚落下马。
尖叫、哭闹、嘶吼震耳欲聋…… 夹杂着马场刺鼻的气味,搅得他心烦气躁。
他来不及躲,眼看暴躁的骏马扬起双蹄,瞳孔放大。下一秒,被硬生生拖开。
池宁拉他逃离马场,急速奔跑,像逃离噩梦。风呼啸而过,吹得他们衣服鼓起。
天空在旋转,周围的环境虚化得只剩抹残影,池宁跟他十指相扣,风是冷的,手心却滚热。
池宁在前,倏地回头,大声朝他喊:“别怕别怕,它不会再踩到你!”
他在后,只看到池宁焦急的神情和脸上亮晶晶的汗珠。
……
梁行野骤然睁开眼睛。
心跳如鼓。
随即,就见池宁趴他身上,手撑着下巴,一瞬不瞬地凝视他。
“你醒啦?” 池宁问。
梦里的场景一一浮现,梁行野怔然,半坐起身,“宁宁,你是不是……”
池宁抢答:“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给。”
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梁行野鼻腔里的酸意蔓延开来,他轻摸池宁脸颊,“收到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境。”
真实到令人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仿佛池宁切实地陪伴了他长大。
在每一天,每个被忽视的瞬间。
“那不算礼物,” 池宁摘下珍珠耳钉,戴进梁行野耳垂,“这才是。”
满室昏暗中,他贴上去亲吻那抹矢车菊蓝,轻声说,“生日快乐,我的梁行野,要永远健健康康的。”
第49章 我会一点一点教你
梁行野呼吸停滞。
日光被厚重的窗帘削弱,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光影,
池宁吻珍珠时,也吻住了他耳垂,触感温热。
他听见池宁说:“我的梁行野,要永远健健康康的。”
真诚,温柔,满怀爱意。
完全击中了他的心脏。
仅一瞬间,就让他眼眶微红。
人从梦境抽离,情绪仍然停留其中,那些日日夜夜仿佛真实存在过。他闭上眼,能清晰回忆起池宁给他的所有偏爱。
永远是第一选择,永远被保护着,就连感冒,池宁都会给他喂血喝。
他伸手摸耳朵,摸到圆润光滑的珍珠。
那天珍珠丢了,池宁找了一整夜,脸蛋脏兮兮的,颤着声音跟他讲:“非常非常重要。”
池今叙发现他打耳洞,满脸笃定,“宁宁绝不会摘下珍珠,和你戴情侣耳钉。”
于是他回到家,将蓝宝石耳钉扔进抽屉,假装没买过。
但现在,池宁把珍珠给了他,说我的梁行野,要永远健康。
像边缘人物终于得到了一束光,他所缺失的,一一被补足。
梁行野用手背盖住眼睛。
池宁趴在他胸前,凑得很近,“你为什么不看我?”
梁行野没有回答。
池宁等了很久,安静地将脸埋进他颈窝,梁行野不用香水,身上却有股特别好闻的气味。池宁沉浸在其中,快要睡着,察觉他动了动,便抬起头。
看不太清表情,池宁摸索着想开灯,被握住了手腕,随后身体旋转,换了个睡姿。
单人床狭窄,梁行野从背后揽着他,嗓音微哑,“宁宁,你怎么知道的那些事?”
“我问了谢辛纪宣他们,他们有你的照片和录像。”
池宁起初特别新奇,看得很仔细,后来心情低落,因为成堆的物料中,单属梁行野的寥寥无几,就像配角,点缀着谢辛他们的生活。
他晚上偷摸着整理时,越看越难过,他在海里总被欺负,梁行野不被欺负,但一直被家人忽视,他们都好可怜。
心酸涌动,池宁望着墙,没头没尾来一句,“我们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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