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空气稀薄。
付嘉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清秀的下巴。旁边,徐书原始终敛住眸,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打字,轮廓沉默冷漠。
抵达一层,周围的人鱼贯而出,付嘉已经满手心都是汗。
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肯跟自己说话,难道还没消气?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不管怎么说,当年他们也曾经亲密无间啊……他会告诉自己他是父母捡来的孩子,他跟姥爷最亲,他中午只吃了一个素菜和一碗免费的汤,他想换一台手机又没有钱,还在等学校的贫困生奖学金发下来。
那么多互道晚安的夜晚,时过境迁,久别重逢,甚至没有来得及互相问候一声,连一句“别来无恙”也没有,这算什么?
况且自己也并非不愧疚啊,这四年来时时梦到他,梦里总是在说对不起。
快要走出办公楼大厅的时候,终于心一横,抬起手。
胳膊被拉住后徐书原不得不停下来。他回头,表情没有一点起伏:“还有事?”
付嘉的嗓子不知不觉就哑了,声音比平时要轻得多:“我是付嘉啊,你没认出我吗,怎么不和我打招呼?”甚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会是还在记仇吧,男子汉大丈夫……”
简单几句话就快把积攒的勇气耗尽了。
“你说什么?”
距离拉近,闻到他身上浅淡的松木调气味,看到他的喉结。付嘉一晃神,几乎是无法抑制地心口发颤。
“我是说……”
“抱歉,但你能不能声音大一点。”徐书原打断了他,“我右耳现在听不见。”
第2章 有惊无喜
听不见……
听不见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徐书原没有这个毛病,耳朵很灵的,付嘉记得清清楚楚。
有一次在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他躲在角落吃零食,刚打开袋就撞上前排清明的目光。徐书原看着他,像是在说:同学,你打扰到我了。
为了掩饰被人抓包的尴尬,他竟然恶人先告状:“喂,你不看书,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可没有字。”
当时书原是什么反应?好像有一瞬间的瞠目结舌,始终没说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戏弄他总让付嘉觉得那么有意思。
现在却不会了,现在付嘉只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抬高音量干涩地问:“你的耳朵怎么回事,是生过什么病还是遇到什么意外?”
“放心,不关你的事。”
徐书原面无表情,语气也是无关痛痒的,听得付嘉心紧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要关心你……”
“关心?”
“是……关心……”尽管知道自己的话很虚伪,他还是艰难抿唇,“怎么说咱们也算老同学吧。”
话音落下,徐书原眉心微微皱起片刻,然后才嘲讽一般地笑了:“嗯,老同学。”
付嘉哑口无言。
那样沉默的几秒钟里,徐书原显得有些不耐烦,抬腕看了眼表。
“所以到底是怎么弄的?”付嘉指了下自己的右耳。
“个人隐私,不方便告诉你。”
“你不用这么防备,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毕竟我……我欠你的。”
在他越来越低的音量中,徐书原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沉冷地说:“好意心领了,不过不敢劳驾。”
付嘉侧开脸,再没有心情直视那样冰冷的目光。他在心里质问,徐书原,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都过去四年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那不过是一个玩笑。
可是双手却攥得紧紧的,用尽全力挤出笑容:“那好吧,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顿了一小会儿,又尽量轻松地说,“喔,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次回来我暂时不走了,打算在临江找份工作安顿下来。”
徐书原停顿三秒,似乎毫不在意,无可无不可地敷衍:“怎么不在国外高就?”
“国外再好也比不上家里好啊。再说我爸妈年纪也大了,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能留在身边,享享天伦之乐。”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眼前的人从小被遗弃,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刚才那些话他听了会怎么想?可抬起眼眸,看到的却是一张神情镇定无波无澜的脸,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
“对不起书原,对不起,我……”
“对不起什么?”
付嘉的心一阵灼痛,几乎是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该提起父母的事,我不是有意的,就是刚刚一下子忘了所以——”
“行了!”
徐书原开口打断,深深地拧着眉,“付嘉,你说够了没有。”
“书原——”
他还想解释,可是抬头撞上书原的目光,剩下的突然就断在喉咙里,再也讲不出了。
那道目光里有失望,有冷漠,甚至还有厌恶。
于是他闭紧了嘴巴。
“好吧,随你怎么想。”
这样的徐书原让他觉得很陌生,没有办法招架。从前的书原连重话都不舍得对他讲一句,最生气顶多就是不理他,出校兼职,再晚也会抽空对他报平安。
四年将一切都改变了,彩色变成黑白,回忆变得模糊。
“我还有事,失陪。”
徐书原转身离开,朝大厅的旋转门走去。付嘉还在原地站着,目送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中午明亮的阳光里。
回到家付嘉仍在想,自己这次回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推开二楼卧室的门,他觉得没什么精神,毛衣也没有脱就躺到床上休息了,后来听到敲门声才醒。
是爸爸,来问上午的事。
“你刘叔叔说没跟你见上面,这又是闹哪一出,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跟长辈约好又临时爽约,按理说是很没礼貌的表现,他父亲的口气却并不严厉,反而有些轻描淡写。
他盘腿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爸,你认不认识什么权威的医生?”
“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一个大学同学。”付嘉停顿了一两秒,“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右耳现在听不见了,我想帮他找个大夫问一问,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当爸爸的这才松了口气:“这个简单,一通电话的事。”
付嘉马上强调:“爸,他可没有钱啊。”
“没钱治什么病。”
“你不是从小教育我要助人为乐吗?现在需要帮助的人就近在眼前,难不成叫我见死不救啊……”
他爸眼一瞟:“就会讹你爸。”
他笑而不语。
一通电话找到某耳鼻喉科的专家。对方建议把病人带去接受面诊和检查,还特意说不用挂号,去之前提前知会一声便可。
可是应该怎么联系徐书原呢?
匆匆一面,付嘉也没机会问他的新号码。即使联系上了,他肯接受吗,自己的好意……
把出国前的旧手机充上电开机,许许多多的营销短信就纷至沓来。翻到很下面,那个熟悉的名字才映入眼帘。
说来也许别人觉得难以置信,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跟徐书原一直透过手机联络。
解题,解闷,他付钱给徐书原。书原是个呆子,又穷又没有骨气,为了每个月那三千块钱,宁愿忍受自己无时无刻的骚扰与戏弄。
起初也没想过有后来,后来书原提出见面,他找了一大堆借口搪塞拖延。
“你怎么老想着见我啊徐书原,是不是担心我是个丑八怪,配不上你?”
“不是。”书原口拙。
“不是什么不是,我看你就是。”付嘉倒打一耙,还从网上随便找了张照片发过去,“喏,满足你,肤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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