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星桥宁愿自己受苦遭罪,都不愿意姚叙再吃一丁点的苦。
可是看起来,姚叙这些年一点都不比他好过。突然之间,倪星桥难过起来,无法想象姚叙究竟经历了什么。
老板铁了心不搭理倪星桥,摆摆手,上车走了,走前还警告倪星桥,再跟过来的话就报警。
倪星桥不怕他报警,可是在这个地方,一时间打不到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店老板离开。深冬,天黑得早。
倪星桥站在夜幕降临的菜市场,不知所措。最后,他又回到了那个送水站。
倪星桥在送水站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等了一晚上,吃了一桶泡面,喝了三杯加冰的黑咖啡。他片刻没有合眼,生怕自己打个盹就错过了姚叙。天亮之前,倪星桥又发了新的邮件给领导,依旧是请假,他觉得自己今天也没办法回去上班了。只要能把姚叙找回来,这工作他不要都行。六点多钟,天突然开始飘起小雪来。
雪花落在小路上,落在路边光秃秃的树枝上,落在不远处热气腾腾的早餐摊周围。
倪星桥看着尚未亮起来的外面的世界,想着不知道姚叙今天来的时候会不会多穿点。
快七点的时候,天逐渐开始蒙蒙亮,雪也越下越大了。
倪星桥起身出门,他记得送水站老板说姚叙每天七点左右来开门取水。他生怕错过,早早守在门口。
零下二十多度,倪星桥的身上很快就落满了雪。他一点都不怕冷,很多时候他发现自己有自虐倾向,就好像自己多承受一些,姚叙就能多好过一些。
他就那么站着,站成了这条小街里一个无声无息的雪人。
七点整,昨天那辆灰色的面包车缓缓驶过来,车身上也积了层雪。
倪星桥瞬间提起了精神,全身倒流的血液似乎都能让身上落着的雪融化。
开车的人看见门口站着的人,突然之间有些慌乱,他下意识想开车离开,但车子还没来得及发动,就看见那个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家伙跑了过来,期间还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倪星桥满心欢喜又有些紧张,他跑过去说∶“姚叙,我找到你了。”
车里的人皱起了眉,目光不看向他。“姚叙”
倪星桥看着对方犹豫了一下,终于下了车。但那个人只是瞥了他一眼,理都没理,往店门口走。
倪星桥也不恼,紧随其后,他只是抱怨说“你当年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开门的动作滞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动作让倪星桥更加确定这就是姚叙。
倪星桥一把抓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还有些粗糙。
一瞬间,倪星桥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大雪天,寒风凛冽,哭过的脸被吹得生疼。对方的目光落在抓着自己的手上,几秒钟后,用力抽出,开门进屋。
倪星桥跟了进来∶“姚叙,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进屋的人开始一桶一桶地搬水,从店里搬到车上。倪星桥见他不理自己,索性帮忙一起搬水。一桶水,将近20升,倪星桥本来就瘦得快皮包骨了,抱起水桶走在雪里,有些摇摇欲坠。但他始终咬牙坚持着,和姚叙一起搬完了十桶水。水搬完,那人拿起桌上的送货单,转身就要走。倪星桥不管不顾地从后面抱住了姚叙,说什么都不让他走。
“你不能走。”倪星桥说,“也别想骗我。”他咬紧牙关,对自己紧抱住的人说“你不是什么乔岭,你就是姚叙。”
被他抱着的人看向门外,大雪簌簌地往下落,刚刚被他们踩过的地面又积了一层雪。
倪星桥控制不住自己,他浑身发抖,嗓音嘶哑,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病入膏肓的老人,以为不久于人世了,却意外地抓住了一线生机。他问姚叙“你为什么丢下我了”问姚叙“为什么不要我了”
问姚叙∶“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你为什么不能说话了”
他就这么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指被一根根掰开,他抱着的人用力将他推开。
倪星桥皱着眉看他∶“我今天要一直跟着你。”他说“姚叙,以前你跟我说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我信了,所以我就这么等着你来找我,一等就是八九年。”
后面的话,倪星桥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说“我等了你这么久,等得命都快没了,你还不认我”两个人就这样在店里对峙着,直到老板走进来。“这是干什么呢”老板看了看他们,对倪星桥说“你怎么又来了”
“我根本就没走。”倪星桥说,“昨天我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面前的人抬起眼看他。“我数着秒过的这一宿。”
店老板看他就觉得头疼,扭头说“乔岭,你认识这人啊赶紧领走,魔怔了似的。”
被叫“乔岭”的人盯着倪星桥看了几秒,之后用力地拉过倪星桥的手腕,将人几乎是拖着带出了店门。倪星桥被拖了个踉跄,到了外面也走得跌跌撞撞。以前的姚叙,从来不会对他这么粗鲁。倪星桥扁扁嘴,又想哭。
他冷漠了这么多年,一到姚叙面前,还是会变成以前没出息的样子。
那人把他拽到路边,拉下口罩,点了支烟。当他拉下口罩的瞬间,倪星桥愣住了。是姚叙没错。
他永远都不会认错的姚叙。
这张脸他从小看到大,他曾经双手捧着亲吻过。倪星桥觉得手脚发麻,眼睁睁看着对方点了烟站在自己面前吞云吐雾,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姚叙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无奈。
昨天因为意外,他竟然被倪星桥撞见,想过今天就辞掉这份工作,然而一整晚辗转反侧,到了早上还是早早就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找过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姚叙嗓音沙哑,他紧张到夹着烟的手都有些发抖。到底应该怎么办
倪星桥瞪圆了眼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你……你能说话”
姚叙故作轻松,嗤笑一声∶“懒得说话怎么就变成哑巴了”
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姚叙确实是不能说话的。一开始是不想说,后来是即便想开口也发现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了。
当时他做了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心理问题,他的嗓子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姚叙觉得这样也挺好,反正他也不想说话。慢慢的,开始适应不发声的人生,在他刚来这里送水的时候还几乎没办法出声。
但后来他开始频繁地看医生,很着急地想开口说话。
原因无非就是,他又见到倪星桥了。
昨天他差点跟倪星桥碰面之后,回家对着镜子一刻不停地练习说话,时隔这么久,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媳妇儿。
姚叙努力不让倪星桥看出自己的异样。知道姚叙起码身体无恙,倪星桥松了一口气。他觉得特别委屈,为什么好不容易见面了,姚叙不抱他也不亲他,甚至还对他这么冷淡
“姚叙,操你大爷。”倪星桥从来没骂过人,这句话他曾经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
他就是要骂姚叙,让对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有多生气有多委屈,还有多.......想他。
倪星桥骂人话的发音都有些奇怪,生疏得让姚叙想起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
对于那些记忆,姚叙很多次都想彻底抹掉,可是,他越用力,就越是记得清晰。
“骂完了就该干嘛干嘛去吧。”姚叙抽了口烟,看都没看他,“你上班,我上班,大家都忙得很。”他叼着烟,转身去拉面包车的车门。倪星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什么意思啊”姚叙瞥了他一眼。
“什么叫‘骂完了就该干嘛干嘛去’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样对我吗”姚叙用力地抽回手,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把抽完的烟头直接在车窗上按灭,打开车窗对倪星桥说“伸手。”倪星桥抬起手,摊开了手掌。
姚叙把烟头放在了他手心里“麻烦帮忙扔一下,谢谢。”
说完,他重新关了车门,在倪星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开着车走了。
倪星桥站在原地,又一次站成了雪人。
第九十七章
后视镜里看到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转了弯去,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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