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周铭轻踩油门, “我给他做完饭才出来的,顺便吃了点。”
程赞:“……”
他的头脑终于从浑浊中清醒了些, 带着那稍微的一点好奇打起精神:“你和学长是怎么在一起的呀?”
周铭没说话,从程赞的角度只能从后视镜里看到, 那人的眼睛稍微弯了弯,露出一点柔和的光。
“啊,我可能是话太多了,”程赞小心翼翼,语速还是很慢,“只是我们那时候都猜,学长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还没到上班高峰期, 路上的车辆并不多,程赞无意识地看向窗外, 太阳还没升起,外面的天还昏沉着。
“他很好。”
周铭没来由地说完这句话, 就继续沉默了。
程赞居然听得有点脸红, 手臂环着那个抱枕, 不由自主地开始讲他上学时候的事,也曾爱过一个很好的女孩,但当时的自己太过胆怯,只敢远远地看着对方轻快的背影,看她裙角飞扬地与自己擦肩而过,直到她消失到路的远方。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一股脑儿地把所有隐秘的心思全部剖析,甚至都带了丝哽咽地捂住脸,肩膀微微抖动。
车辆很平稳地拐了个弯,柔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没关系,我在听。”
程赞的脸埋在手里,努力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抽着鼻子张口:“谢谢。”
“我没做什么,”周铭没有回头,“纸巾在你右手边。”
很久没认真清洗自己,脸上的皮肤就被擦得有点疼,程赞垂着头,突然明白了季云青为什么会喜欢周铭。
这个人虽然很安静,他什么都不用说,就有一种想向他倾诉的魔力。
“到了,”车辆在路边停下,周铭回头,“那是你父母吧?”
他解开安全带的同时侧过身子,挽起的袖子包裹着一小段有力的胳膊,周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程赞:“该下车了。”
程赞呆呆地坐着没有动,只是把靠枕抱得更紧。
他父母如约前来,在路边站着,衣着光鲜,姿态挺拔而优雅。
无论什么时候,都仿佛在舞台上似的,迎着聚光灯调整好自己的所有表情。
灰色的头发染了有段时间了,原本的黑色冒出,显得泾渭分明,程赞机械式的把靠枕放下,打开车门,刚迈出一步就腿软了半分,被周铭在旁边扶了下胳膊,才没跪在地上。
父亲率先投来目光,相接的瞬间就迅速移开。
母亲的脸上依然是完美的微笑,她款款走上前来,冲着两人颔首:“来了?”
“妈,”程赞张张口,又闭上,“我……”
熟悉的嘴角上扬弧度在这一刻无比陌生,不适,恐慌,甚至是惊惧,程赞一句话都没说完就酸气上涌,直接躬下身子呕吐。
俞秋兰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目光晦暗地看向自己裙摆上的秽物。
其实也没什么脏的,都是胃里的酸水。
程赞一直没好好吃东西。
周铭一手拉住他,防止人软绵绵地往下滑,另一只手从驾驶室旁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到对方面前。
程赞恍恍惚惚地漱口,喉咙火辣辣的,嘴唇却是干得要开裂,下一秒手里被塞了纸巾,那声线低沉的声音不容拒绝。
“再喝点水。”
俞秋兰终于开口了,脸上没了笑意:“我开门见山,你给了那个欧阳宇什么东西?”
“不清楚,”周铭没有看她,“我只是送程赞过来见你们一面。”
“不清楚?”俞秋兰的声音带了讽意,“季云青在外面胡来,你都不管不问吗?”
“谁说我不管不问?”周铭终于抬起眼,“我给他递板砖。”
俞秋兰一时没听懂,正带着怒意准备继续张口,就听见了笑声。
程赞捂着自己的肚子,背弯的很低,头发长了,低头的时候挡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那声音很大的笑,和不住抖动的肩。
“把背挺直了!”俞秋兰叱道,“你这像什么样子!”
“妈妈,”程赞终于抬起头,笑得还有点咳嗽,“我听到笑话没忍住,难道你不想笑吗?”
“还有,挺直了是很好看,但是妈妈。”
程赞擦了擦眼角的泪:“偶尔这样驼着背,真的很舒服啊。”
周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程赞立马点点头:“够了,谢谢你,我们走吧。”
他说着就转身要去开车门,却被俞秋兰眼疾手快地上去猛然关上,一种本能的不安涌上心头,她的声音终于不再平稳,优雅的弧度没了,出现了两条法令纹,被红唇衬得有些明显,像开裂的瓷。
“你去哪儿?”
程赞声音很轻:“去自首。”
俞秋兰怔了片刻,立马后退一步:“你们没有证据的。”
“我有医院的证明,”程赞又打开了车门,“足以说……”
“我的意思是,”俞秋兰干脆地打断了他,“你没有证据证明这是我们干的。”
放在车门上的手停住了,上面带着两枚夸张的金属戒指,映得肤色很苍白。
“欧阳宇办的,”俞秋兰继续道,“他爱才惜才,铤而走险……”
周铭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帮着程赞打开了车门,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那高大的年轻人就仿佛片落叶似的,轻飘飘得就坐了进去,隐入黑暗。
“我还有话,”俞秋兰急急地上前,“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你怎么和别人不一样,这么笨!”
“俞阿姨,”周铭转过身来,“其实程赞他不喜欢跳舞。”
车窗上显示出隐约的人影,俞秋兰就着这个反射,拢了下自己的头发,冷笑道:“他喜欢。”
早高峰来了,车辆在身后汇流又拥堵,经历短暂的停顿后重新驶向前方,仿佛沉默的机器,有条不紊地重复每天的日常,周铭背对着车水马龙,淡淡地笑着:“那就算了,不谈这个,我送您一个东西,您应该会喜欢。”
他伸出手,白皙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个u盘形状的东西。
“录音笔,”周铭笑得温良而无害,“想听听吗?”
耳鸣,心悸,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程赞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蜷曲地抓着那个靠枕,牙齿不住打战。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好想打开车门。
好想冲进川流不息的车辆。
被碾过的话会痛吗,身体会像开筋时一样被扯开吗?
“还好吗?”
有点低沉的声音传来,终于拉回了些许清明,程赞怔怔地抬起头,看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递来的薄荷糖。
他缓慢地撕开放进嘴里。
甜的。
怎么这样甜。
甜得牙齿泛酸,甚至忍不住有点想作呕。
“搞定了吗?”他语速很慢,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他们……回去了吗?”
周铭已经发动了车辆:“嗯,已经把水搅浑了,你想好了吗?”
心跳声逐渐平复,程赞的牙齿把那粒糖咬碎。
“嗯,想好了。”
周铭沉默了一会,驶上高架桥时才回复道:“等你出来,去接你。”
“我到时候想出国,”薄荷糖融化得差不多了,程赞觉得嘴里的甜味腻到发苦,“我想走走,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我姐姐生活过的地方,到时候……可能会向你们借点钱。”
“好,”周铭轻轻笑了一下,“我们等着。”
程赞的目光转向窗外,被慢慢升起来的太阳光刺到泪流满面。
他真的并不喜欢舞蹈。
但他人生的二十多年,全被跳舞所占据,以至于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喜欢什么,那个女孩仿佛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只敢在深夜梦回时偷偷想那么一下,似乎是咀嚼偷来的那么一点幻觉,不属于自己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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