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医嘱(68)

　　看得出来它弥留在人界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对于一只鬼来说，不去投胎而留在人界反其道而行之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能过不了多久，当商场外的围挡全部拆除，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它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他很久没来过了……很久没来过了……”鬼重复着这一句话，最后几乎变成了某种呓语。宋寻皱着眉头盯了它好一会儿，终于尝试着说出了一个名字：“……郑东来？”

　　鬼愣了一下，好像没反应过来。隔了很久它才挣扎着动了动虚无缥缈的身体道：“你是谁……”

　　“你是郑东来。”宋寻笃定地走近了一步，“你就是爆炸那天被吊死在房梁上的那个人，我说的没错吧？”

 

第56章 宋医生，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一声闷响的春雷划破夜空，外面下起了雨。四周破碎的玻璃开始发出被雨打上的滴答声，风肆无忌惮地从缝隙里灌进来，宋寻耸了耸肩膀，只觉得从皮肤到心里全都是冷的。

　　“我早就该猜到你会在这里。”宋寻压低了声音道：“当时我误入了你被害的现场时隐约觉察出尸身的魂魄并不在周围，现场被人静心布置过，那个在走廊里陷入循环的灵魂其实根本不是你，而是被人故意制造出的某种假象，为的就是引我过去……我后来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完成这项工作，你告诉我是不是沈殷干的？”

　　不知道是不是宋寻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让郑东来的魂魄在短时间内无法消化，它顿在原地没有回答，不过再次听到沈殷这个名字让它明显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反应。

　　宋寻看了看它周身的绳索道：“你身上的是缚灵锁，只有下咒的人才能解开……告诉我他在哪，我会找到他，然后救你离开这里。”

　　郑东来的鬼魂往后退了一步，沙哑地发出几个没有感情的音节，“不知道……”

　　宋寻并不打算放弃，他深吸一口气：“今天护城河景观带又出现一个死者，和你们一样，凶案现场留有一个特殊标记。我知道沈殷在这件事上逃不了干系，所以我想亲自过来找他问个清楚。”

　　宋寻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警方目前还不知道我掌握的这些消息，沈殷之前秘密找过我，并且留给我一些线索，我不知道他到底在隐瞒着什么，但是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人。所以……帮我找到他，我会还你们所有人一个真相。”

　　郑东来的魂魄看着他，半晌随后依旧幽幽地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被禁锢在这里的鬼并没有任何骗他的理由，宋寻猜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便只能默默地把那部拾起的手机揣回兜里。

　　重新直起腰时，他突然朝着鬼魂问了一个全新的问题，“你认识钟建国吗？”

　　这一次的反应不同以往，鬼魂周围明显发出了让人感到寒冷的戾气。

　　不过也只是区区一瞬，宋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微小的细节，便瞅准了时机一动不动地盯着它道：“钟建国……他是谁？”

　　众所周知，钟建国是晏江人民医院的骨科主任。

　　除此之外，他又是谁？

　　宋寻并不能确定郑东来是否认识钟建国，他只不过在刚才突然联想起这几个关联案件其中抽丝剥茧的联系。

　　沈殷消失之前让他盯着钟建国，却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盯他。原先宋寻只不过是想在彻底放弃之前试试，然而在问题问出口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郑东来的魂魄对钟建国这个名字有反应，他们之间一定有关系。

　　也就在郑东来的灵魂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出任何字眼的时候，宋寻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响的并不是宋寻自己的手机，而是他从地上捡起来的那只。

　　震动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内部空间，形成一种诡异的回音壁效应。宋寻紧张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取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呼入号码。宋寻谨慎地按下了接听键，然后启动了外放。

　　电话另一头并没任何人的声音，甚至让宋寻有一种电话根本就没有成功接通的错觉。然而如果屏息凝神仔细听的话，对面似乎有微弱的呼吸声。

　　宋寻终于沉声道：“喂。”

　　对面并没有人说话的声音，然而那微弱的呼吸声依旧在。那一刻宋寻几乎有一种心脏要跳出胸膛的感觉——就像黑暗中有一双看不到的眼睛正在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电话另一头的人并没有要跟他说话，只不过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确认他的存在。

　　宋寻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再次试图开口，“喂……说话。”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屏幕的光按下去，黑暗中宋寻咽了口唾沫，突然起身想往楼外走。

　　“Ouroboros……”

　　声音从后面传来，宋寻的脚步顿了顿，微微回过头对郑东来魂魄的方向道：“你刚才说什么？”

　　“钟建国，Ouorboros.”

　　鬼魂努力说出了这两个词语，全然耗费了它为数不多的精力。此时外面一道耀眼的天光划过，随即天边传来隆隆的雷声。

　　鬼魂的影子在转瞬即逝的闪电中回闪了一下，透过那几乎已经透明的魂魄，宋寻看到在它后面爆裂一地的碎玻璃。狂风从各种建筑的缝隙里倒灌进来，在空旷的四周响起呜呜悲鸣。·

　　漫天的雨把来时的路打湿了，宋寻刚才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伞，他只能尽可能迅速地从楼里跑向围栏，然后深一脚浅一脚从围栏旁的缝隙钻出去。

　　刚探出身的时候宋寻便被面前一道刺眼的光晃了一下眼睛，再抬头时，一排警车闪着红蓝警灯依次停在马路上。

　　远光灯在那一瞬间聚焦在他的身上，强烈的光线让他完全看不清视线范围内的东西。不过口袋里那部从大楼里捡到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宋寻没有急着拿出来，因为他看到穿着警服的叶谦从警车上走下来，然后站在车头怔怔地看着他。

　　“宋医生，怎么会是你……”

　　叶谦把手里的电话掐掉，不远处那个铃声也随之停止。在他身后不明所以的组员本想上前，被叶谦一个抬手止住了脚步，不由疑惑叶组长的真实想法。

　　然而叶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下意识想打电话给白景聿，却又出于理智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不久前他们正协同景江分局在护城河的绿化带里找到了喷泉池中那个死者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显示死者曾经在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之前接到过一个可疑的陌生电话。

　　他们利用定位技术找到了电话的位置，居然是这片已经沦为废墟的荣美商场。

　　然而当整个行动小组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这个地方，却万万没想到从里面出来的居然是他。

　　此时站在警车旁的叶谦深吸一口气，朝着宋寻正色道：“宋医生，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宋寻孤身站在远光灯交汇的地方，单薄的身体以一种无法逃避的状态立在那里。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脚底像灌了铅一样走不动路。

　　他早该猜到刚才那个电话不是沈殷打来的，他本以为这部手机是他可以联系到沈殷唯一的方式，却以这样的方式被人摆了一道。

　　他想不明白，更不知道此时该怎么为自己解释。

　　叶谦往旁边让了一步，出于礼貌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宋寻默默坐上车，车窗外的雷雨倾盆而下。

　　晏江市刑侦支队。

　　审讯室的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尖锐的摩擦声仿佛一根无形的针透过皮肤刺破脆弱的神经。叶谦端着一杯白开水走进来，他往宋寻面前的桌板上一放，径自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

　　旁边负责记录的夏冉冉怔怔地翻开本子，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想什么呢，开始吧。”叶谦侧脸皱了皱眉头，夏冉冉这才一惊一乍地“哦”了一声，却又忍不住往旁边单面玻璃的方向望去。

　　在他们看不到的另外一边，无数只眼睛正盯着这里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