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长觉对他百依百顺,“那我们换,我吃一大口,你吃一小口,好吗?”
他的眼睛,他的嘴角,他的手指他的小痣,全都纤毫毕现。
燕知知道身边没人。
但他又是被陪伴的。
他的盘子里明明是盖着廉价芝士的油腻意面,但他却总觉得是牧长觉让家里的阿姨给他熬了牛肉汤煮的鸡蛋面。
燕知吃一口停一口,似乎真的与人分享。
饭吃完了幻想也结束了。
他只是觉得有点头疼,下一秒就把刚吃的面尽数吐在了地毯上。
那是他最迷茫的一段时间。
他无法调和绝望与幻想。
天平的任何一侧都好像是深渊。
燕知选择了温暖的那一侧去堕落。
频繁看见幻象的情况,燕知跟林医生提过一次。
他其实想问的只是为什么会头疼。
但是林医生当时非常严肃,强烈建议他立刻调整药物。
燕知同意了。
他以为药是治头疼的。
燕知按照林医生的医嘱,那几天都是早上四点起来先吃过药,才去实验室。
每周末燕知要开车去市里的海洋馆打工。
路上是他最轻松的时间。
他控制不了什么时候不让牧长觉来或者让牧长觉消失,但是每次他想要牧长觉出现的时候,他总是会来。
就像是过去牧长觉承诺过的。
“只要你开口。”
明知道是不对的,燕知却总忍不住在开长途的时候找牧长觉说话。
他喜欢跟他讲最近自己做了什么实验,学习了什么理论。
他给牧长觉讲自己那个关于成瘾的课题有着怎样令人骄傲的进步。
“牧长觉,我是你的骄傲,对吗?”
“只要我能控制,我就不用离开你,对吗?”
有人追求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他读诗。
燕知笑着问空气:“你会吃醋吗?”
乐此不疲。
换药后的第一个周末,燕知刚开上高速就想跟牧长觉说最近自己没头疼了。
但是可能对这个话题没那么感兴趣,牧长觉没有如期出现。
燕知频繁地看自己空荡荡的副驾驶,换了一个话题,“我返回去审稿的文章已经接收了,下个月初就能在顶刊线上发表。我还拿到了今年的第一笔独立经费。”
他当然是牧长觉的骄傲。
牧长觉对他的任何一点成就和进步都是绝对自豪的。
过去燕知上学拿的各种奖状奖牌家里都放不下了,牧长觉连他得的“重在参与”塑料小红花都舍不得扔。
发表学术论文和拿到独立经费是他科研工作中的重大进展,牧长觉不可能不关心。
但是那辆四手破尼桑里,只有燕知一个人自言自语。
他心跳变得快起来,控制不住地往下压油门,“牧长觉?”
燕知意识到肯定是哪儿出问题了。
虽然他总说自己可以控制。
当初车的前主人交车时,跟燕知开着玩笑说:“这辆车已经快和你一样大了,答应我不要开过一百英里每小时好吗?”
一英里是一点六公里。
当那辆尼桑以将近二百迈的速度扎进绿化带的时候,燕知还在想:牧长觉为什么不来?
那一次他非常幸运。
幸运到他可以清醒地从一个急救室独自步行到另一个急救室。
其实燕知除了一些皮外伤,只被气囊撞裂了两根肋骨。
光片上很细小的裂纹,凭借肉眼的视力几乎无法发现。
只是按照这里的医疗流程,像他这种严重的交通事故,要进行及时详细的全面身体检查。
从医院出来,燕知有条不紊地和保险公司对接完成了车辆报废,又坐城际列车到车管局做了笔录,确认自己不适合驾驶,签署了同意永久性吊销驾照的调查决议。
他习惯了同时执行多个任务。
在处理这些事情的过程中,燕知想通了问题的症结。
“我对新药过敏。”燕知对林医生说道。
那天离开诊疗室的时候,燕知手腕上多了一根黑皮筋。
他走到哪儿都戴着。
像是一道可以保佑他的护身符的护身符。
从那个时候开始,燕知更努力地集中在他的课题上。
与其说他在研究怎么戒掉,不如说他在研究怎么不戒掉。
他躺在出租屋窄小的单人床上,搂着一张不存在的肩膀。
那个时候的燕知几乎瘦骨嶙峋,却能体验到一种愉悦的拥挤。
他的手指从他最熟悉的眉眼上描过去,“我不需要牧长觉,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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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知的眼睑抖了一下。
微弱的灯光把他的眼前照亮了一线。
他稍一抬头,看到了床头柜上缓缓转动的小夜灯。
那是一个别致的走马灯,镂空的燕子图案随着灯罩的转动穿错在流影之中。
这估计也是牧长觉买的。
燕知本来还有些想不通牧长觉光买水果生鲜怎么能花几千,但这又是水晶盏又是骨瓷碟又是走马灯,又不意外了。
他自己生活不需要这些东西,只想找个机会一并还给牧长觉。
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总之是下午。
燕知平常也就六个小时的睡眠,现在半夜醒了也很正常。
他有些口渴,裹着被子从床上起来,穿鞋去客厅。
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人的时候,燕知一点不意外。
毕竟是他刚刚梦见过的人。
他刚睡醒,这时候最容易看到幻象。
大概是记忆存留的余影,牧长觉还穿着白天的衬衫长裤,双臂抱胸,微微垂着头,已然是睡着的样子。
燕知略过他,正准备去厨房找水,却看到了桌子上放着那盏洗干净的草莓。
他想一定是牧长觉走之前拿出来吃过。
只是那一盏草莓看着还是满满的,看上去顶多吃了一两个。
燕知把草莓捧起来。
昏暗中的草莓跟阳光下不一样,看着颜色深许多,没那么鲜艳,真的像一颗颗小小的心脏。
而且大概拿出来有一阵了,摸起来也并不凉。
燕知把水晶盏换到一个手上托着,把最顶上的草莓拿了起来。
又大又漂亮,很饱满水润,散发着草莓特有的酸甜香气。
燕知突然就想起来草莓是什么味的了。
过去他不能吃太多凉的,只能负责吃草莓尖,牧长觉负责消灭草莓屁股。
坐在牧长觉腿上吃累了,他把牧长觉的手拉起来捂在自己肚子上,“你要对草莓负责。”
牧长觉低声笑得很好听,手也很温暖。
燕知荡着小腿,靠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跳,“你再笑一下,牧长觉。”
燕知把手上的草莓抵到齿间。
牙齿稍微一用力,草莓柔软的薄皮就破开了,酸甜的滋味顺着他的舌尖向后扩散。
像是多年之前,牧长觉那些点到即止的吻。
幻象陪伴他、拥抱他、跟他亲热,却从不吻他。
对于这件事,燕知也从不要求。
因为哪怕是真实的牧长觉也很少吻他,就像是很少叫他“宝贝”。
如果这两件事变得不克制,就会失真。
燕知不强求。
燕知慢慢地把一整颗草莓吃完了。
然后他把剩下的草莓摆了摆,掩盖了他吃出来的那一个小坑,再用保鲜膜仔细包好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冰箱。
因为是深夜了,燕知担心吵到邻居,脚步和动作都放得很轻。
他吃过草莓不想喝水了,去厨房简单漱了个口。
路过牧长觉的时候,燕知弯腰在他耳缘的小痣上亲了一口,利落地走了。
听见燕知翻身的动静消停下来,牧长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在黑暗里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盯着刚被燕知扔进垃圾桶的草莓果蒂看了一会儿,捡起来捏进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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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五一没调休,学校一共放了三天假。
后面两天牧长觉都没露面,电话也没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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