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欲扯了扯嘴角,却根本笑不出来,埋在低垂着的那张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很难看。他问:“你也这样觉得吗?”
“一定程度上吧,”孟亦舟说,“你知道柏林的墓园长什么样么?我去过一次,公墓在教堂后面,里头除了墓碑,还种了满一种叫转蓝的花。花语是珍惜。”
“珍惜?”沈晚欲默默在舌尖重复两个字,咂摸着它的意思。
“如果把生命放去时间的尺度上看,过去已经过去,未来还没到来,只有当下,才是真实的存在。”孟亦舟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只手牵着沈晚欲,另一只手抚摸晚欲苍白的面颊,“我知道,任何人面对死亡,都不能做到坦然,但不管是父子一场,还是儿孙一场。对于漫长又短暂的生命体来说,都有不可磨灭的意义。也许他们真的去了三维空间之外,那是另一个宇宙。”
孟亦舟郑重地说:“而你现在所在的这个空间,还有我。春夏秋冬四季,我都会陪着你。”
沈晚欲转过头,簌簌飘落的雪花停了,远处的梵音渐渐淡去。
墓中白雪压树,金鱼池里荷叶衰败,不远处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山。孟亦舟站在这里,眉目俊秀,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的围巾,黯淡的天际下,他是唯一一抹亮色。
身体里日日夜夜刮着狂风的那个峡谷,神奇又短暂的止住了。
沈晚欲收紧右手,与孟亦舟十指相扣。他死死拽住这块救他于深海的浮木,渴求熬过这个寒冬。
几天后,剧组和医院就分别传来了两个消息。
《被遗忘的第十二个吻》这部戏顺利杀青,将于下个月十五号召开发布会,为电影造势,届时会邀请制作组的所有人,正式介绍给媒体认识。
宋丹如的病情骤转急下,需要尽快动手术。
这是他生命里最好的时刻,是他希望的春天。
这也是他生命里最坏的时刻,是他绝望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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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鞠躬:预估错误,我错了
三章没能解决回忆,不过......还有两章回现实线(这次是真的)
第50章 愿君如皎月
仁安医院,心血管科走廊。
医生坐诊了一上午,沈晚欲和孟亦舟也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排了一上午。
面前不断有护士推着急救床匆忙来往,躺在床上的病人面容煞白,痛苦地捂住伤处,或哭或哀。
孟亦舟揽住沈晚欲的肩膀,轻轻拍着。沈晚欲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眼底无光,直直地盯着地板上某个点,始终一言不发。
没一会儿,头发稀疏的医生挤了消毒液清洗双手,他喝了口水润嗓子,戴好口罩后朝门口招了招:“39号,进来吧。”
孟亦舟闻声,拍了拍愣神的沈晚欲:“到我们了,走吧。”
“哦,”沈晚欲神色呆滞,从椅子上起身,“好。”
进了诊室,医生先抬首看了两个少年一眼,问道:“你俩谁是宋丹如的家属?”
沈晚欲上前一步,说:“我是。”
医生低头,从资料凌乱的桌面上翻出一张纸,对孟亦舟说:“你先出去,我要跟家属单独聊聊。”
后面还有病人排队,孟亦舟不好耽搁,临走前,他悄悄握了一下沈晚欲冰凉的手,柔声说:“别慌,别害怕,我在外面等你。”
等人走了,医生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起来。
“坐下说吧,”医生朝沈晚欲抬了抬下巴。
身穿白大褂的主治医生姓程,今年四十八岁,是心血管内科的主任。
“宋丹如的情况不乐观,病情比四个月前要严重。手术的事,家属这边是怎么想的?”
沈晚欲一脸麻木,翠绿色的眼睛里像下过一场铺天盖地的雪,他扒着桌沿,问医生:“大夫,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
程医生拿过护士一早送来的CT片子,插进观片灯里,说:“我这么跟你说吧。宋丹如有脑动脉粥样硬化,如果狭窄严重或是斑块破裂,血管突然堵塞,可能会导致急性脑梗塞。病人本身的病情比较复杂,成功率也比一般人要低,大概有七成把握。后续恢复期,可能还会出现一系列的后遗症,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晚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却仍然不受控猛地一沉。
风险,不可控,后遗症。
每个字都在把他往绝境里逼。
沈晚欲想抓住点什么,他害怕一不小心就坠下去,可他身旁空无一人,只能任由自己重重地往下落。
程医生托了托鼻梁上厚重的眼镜:“这项手术最关键的是医生的技术,我建议最好找专家医师,医院这边可以帮忙联系。但费用方面,相应的也会更高,具体怎么选,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我.....”沈晚欲细瘦的腕骨牢牢贴紧桌子边沿,他往前倾身,恳求道,“大夫,我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能不能先交一部分,剩下的另一部分我晚点再交。麻、麻烦您多宽限几天。”
程医生多少了解过沈晚欲的家庭情况,他不忍心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但是病人拖不了,你....能尽快就尽快吧。”
“阿欲,”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孟亦舟见人出来,猛地站起身,跑过来问,“医生怎么说?”
沈晚欲浑身一震,慢慢抬起脑袋,他眼底黯淡无光,喃喃道:“医生说,要动手术,让我、准备一下。”
孟亦舟腾出一只手抚了抚沈晚欲的背,动作很轻,像要驱散他的不安:“你先回病房,阿姨那里要有人守着,我去取了钱就回来。”
急诊部混乱不堪,来求医的病人脸上写满了忐忑,吵闹的,受伤的,尖声哭泣的。
而后巷是一条小吃街,铁皮烟囱里冒出缕缕白烟,有人在大排档叫了烧烤啤酒,大快朵颐。骑着三轮车的小贩经过,嘴里叫卖着糖葫芦。
他现在深刻地感受到鲁迅那一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世界太闹腾,沈晚欲想钻进茧里,躲起来。
可他连无助脆弱的时间都没有,充满戏剧性的人生,鸡零狗碎的难题化身为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推着他往前走。
沈晚欲脑子里一团浆糊,刚到病房外,他的电话响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那头的男人约沈晚欲在医院对面的咖啡店见面。
半个小时后,沈晚欲如时赴约。
推开旋转玻璃门,看到大名鼎鼎的孟浩钦,沈晚欲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
他木讷,冷淡,像一具被抽走血肉的空皮囊。他仍然努力挺直腰背,尽量以一种不那么难堪的姿态面对孟浩钦。
孟浩钦打扮得体,通身的矜贵与这间烟火巷子里的咖啡厅格格不入。不过他看起来没有半年前电视采访里的意气风发,两鬓长出不少白发,举手投足间尽显病容和疲惫。
一老一少分别坐在方形桌子的两边。
孟浩钦直视着沈晚欲那双空洞的绿色眼睛,说:“我想你应该认识我。”
沈晚欲抬起脑袋,点头,张开嘴巴,每一个动作迟缓且卡顿,如一具提线木偶:“我看过....网上传的您和姚阿姨结婚时候的视频。”
“既然如此,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孟浩钦也不虚与委蛇,很直接地直奔主题,“程医生和我是初中同学,我知道你妈妈身体不大好。这次来,第一是想跟你聊聊孟亦舟的事,第二也想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帮你。”
沈晚欲没吭声,而是直愣愣地看向了窗外。
利海快一个星期没见太阳,今天却罕见地挂着一轮磅礴的落日,余晖将大理石地砖切割成两半,一明一暗地映着沈晚欲的心。
孟浩钦不去看沈晚欲那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将鲜奶倒进杯子,拿起铁勺,搅拌着咖啡。
他的矜贵和优雅无需靠任何动作加以修饰,自然而然地坐在那,与对面的沈晚欲已然是两个世界。
“应该是二十五年前,姚佳凭《大河向西》两度提名影后,那时我正好拿到了金熊奖,我们俩都处在事业巅峰期,姚佳跟我商量,先不要孩子,我答应了她。后来,姚佳意外怀孕,一开始我们没打算留,但医生说这个小孩的各项指标都很健康,姚佳那会儿已经怀孕两个月,她对小孩也有了感情,最后还是决定放弃电影,回归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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