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谅回答:“如果你担心,我明天就去找他要一份签字按手印的保证书。”
他完全铁了心要去。
乔容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乔谅觉得可以拼一把。
在这场赌局里,他能交出唯一的筹码就是自己。
赌输了,也不过是一无所有,作为被人取笑的谈资;赌赢了,他会迎接光鲜亮丽的崭新人生。
他就是死都要死在光鲜亮丽的地方,而不是腐烂潮湿的家里。
在机场进入VIP通道直达头等舱候机室的时候,他的想法更坚定。
乔谅是第一次来,绷着表情让自己显得成熟、仿佛对这一切都已经轻车熟路。
实际上,他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沉阳还在电话那边喘气,声音却很清晰。
“乔容劝了你那么多,都没把你劝回来,说到底就是因为还没戳中你的痛点!”
乔谅这种人真的麻烦死了!
因为太自命不凡高高在上,觉得自己明明有阵翅高飞的勇气和能力,却被环境拽拉着洇湿在泥潭里。
乔谅:“我没有痛点。”
沉阳:“季疏礼还有两个孩子。”
乔谅皱眉:“……什么?”
就算季疏礼是个完完全全的好人,他真的怜惜乔谅的遭遇,将他视为自己的子嗣……
“我也是才打听出来的!他有自己的孩子。”这就意味着,他的好心是有限的。
乔谅性格倨傲,他不仅有天赋,更勤奋刻苦。装是装没错,但起码有装的本钱。
“你对自己很自信吧?”
“从小到大,从未拿过一次第二,也从来不屑于收敛。就是要装逼才让你爽啊!”
沉阳有时候恨乔谅恨得牙痒,但真的觉得,乔谅对于锋芒毕露刺痛别人的眼睛,引来羡慕妒恨的目光有着格外的钟情。
那些向他而去的利剑倘若无法刺伤他的灵魂,便会堆砌成为他耀眼王座的一部分。
一个人的厌恶是泪滴血珠,无数个人的厌恶就变成献给乔谅的红玫瑰。
“一旦你表现出胜于他孩子的天赋,等待你的后果会是什么。是赞美夸奖,还是贬低厌弃。”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锋芒过露,以至于让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被衬托平庸的‘养子’的。”
乔容对乔谅的滤镜太深了,他但沉阳还没有。
他脑瓜子一直不算灵光,但也知道乔谅完全是个坏蛋。
能刺痛乔谅的,从来不是什么亲情友情,想用感情来挽回乔谅真的蠢毙了。
——连未来的危机命运,乔谅都不在乎。
乔谅善于舍弃,也善于抓住机会,更善于在赌桌上将自己的人生作为赌注押上去。
能动摇他的,绝对是真正能剥夺他利益的东西。
听到乔谅在电话那边平缓的呼吸声,没有回应。
沉阳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好棋。
乔谅挂断电话,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咔哒——”
他看向披着外套逐步靠近的季疏礼。
沉阳还是太蠢,他的话太表面。
但是的确引发乔谅近一步的思考。
如果季疏礼真的有自己的孩子,那么乔谅跟他离开之后无可逃避的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争宠”。
这两个字从脑海中闪过,都让乔谅觉得不适。
争抢爱的本质是争抢资源。
“父亲怎样才能更喜欢我”——对乔谅这样半路空降的人来说,他可以给出一个冷血且穷凶极恶的、更清晰的分析,那就是:
“能否把属于别人的东西,从对方手里抢到手。”
外来人和亲生子有天然的对比。
季疏礼手里的资源,是否会心甘情愿朝向他倾斜;给他花钱一时或许能满足他好为人师的资助性格,但给乔谅的东西多了,给他自己的孩子的东西就会变少。
这段旅程的不稳定因素再次加码。只需要这一个问题,就足够引爆乔容提出的所有问题,甚至还在不断增添新的风险。
乔谅在心底反复斟酌,思考,揣摩,天平反复倾斜,直到季疏礼的脚步声靠近。
刚从报刊区拿着报纸回来的男人,身形是略带压迫感的高大。
儒雅有礼的姿态和温和的表情冲淡了他身上的强势感。
季疏礼是成熟有魅力的优雅男士,他总是擅长料定他人的心情,而做出更熨帖的处理方式。
而当时,他却不明白,为什么乔谅的眼神这样奇怪。
季疏礼把报刊放在一边,半蹲下来,轻握住乔谅的手,“怎么了?”
他看着乔谅,手指忍不住轻轻地摩挲乔谅的手背,温和的视线隔着镜片注视他的孩子。
天啊…
上天,请告诉他。
天气怎么可以如此明朗、气温怎么可以如此温暖、空气中怎么会都流动着清幽的甜香。
就连地面也可爱得光可鉴人,季疏礼心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温暖雀跃。
乔容竭尽所能将乔谅照顾得很好,把乔谅培养成了一个很好的孩子。但是还不够。
在今天之后,远离这里,乔谅就会彻底变成他的孩子。他会给乔谅他全部的爱,会是乔谅的朋友、老师、玩伴。乔容所不能满足的一切,他都可以给他。
很快了。
很快。
他已经为乔谅布置好了新家,那里的一切布置都按照乔谅的心意设计,乔谅会喜欢的。
他期待看到乔谅的表情,也期待作为父亲,迎接孩子的第一个拥抱。他会带着欣慰把手臂张开,将乔谅搂抱得紧紧的。
乔谅:“老师。”
少年的手已经有了清晰的骨骼,就被季疏礼握在手心里,青筋很明显。
季疏礼微笑着听他说话。但那只手却在相处以来,第一次试图从他的手里抽走。
少年垂着眼睛看他。
青涩脸孔有着绝佳的骨相,光线照不进他的眼窝,越发显得目光深邃平静。
眼睑的泪痣像神仙落笔无意蹭上的墨点,反倒更为他增色。
“抱歉。”少年抿直唇线,“还可以反悔吗?”
这句话落定的瞬间,季疏礼这段时间所为乔谅构思的美好未来都在一瞬间崩塌。
乔谅在梦里重温了一遍季疏礼的表情。
说实话,尽管完全出于无意,但那是他第一次击溃别人诚挚的愿望,见证的褪色和灰白。
成熟男人镜片后的眉眼微动,露出些不解和迷惑,甚至带有些微妙的惶恐。
他比乔谅宽厚得多的大手下意识收紧力度,试图捕捉乔谅未抽出的一点指尖。
那种上位者向下位者的转变,很轻易地,就让天生恶劣的少年移不开眼睛。
“喵——”
乔谅感觉耳边有人……或者不是人,在吹气。
呼哧呼哧,呼噜噜地,往他耳朵上蹭。
胡须刺到他的耳朵,痒得让他一瞬间就按着床面起身,惊醒。
他抬起头,看到乔容又睡到他的床上来。
小丑因此只能挤在两人头顶的窄小间隙里睡觉,委屈死了。正垂着尾巴看他,一张花脸上可怜兮兮,看看乔容又看看他。希望乔谅赶紧把不速之客赶走。
小猫太笨了,它的杏仁脑子根本无法理解,平时都是它睡在乔谅的怀抱里的,怎么可以轻易换人。
忍一次也就算了,忍两次简直不可理喻。
见乔谅还在怔忪,小丑张嘴喵地又叫了声,催促着。
乔谅垂眸看它。
冷峻淡泊的一张脸,在月光下有着格外冰冷的帅气。
他头发微乱,遮着眼,挑高一边眉毛,带点被吵醒的烦躁和不耐烦,坐在床上,伸手懒懒招了下。
小丑一路踩着乔容的手臂走过来,把脑袋递到乔谅面前,很快就如愿被托着下巴揉了两下。
乔谅睨了眼乔容。
那天,乔谅被下车狂奔到机场的沉阳接走带了回去。
打开家门的时候,老旧的锁眼需要用力撑着门拧锁,发出的声音巨大。打开门迎上乔容那张狼狈的脸的瞬间,乔谅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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