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光(3)
虽然道馆里的练习气氛本就静穆,不过夹杂于那些箭身飞弦过的轻声之外,空气里头的沉闷却叫人被压得快喘不过气。
即使周围盘聚的人越来越多,气氛还是因为集焦点没有反应而显得冷清。
他知道苏澄一但拿上了箭便是专注一致,这点从最近道馆里越来越多聚集的人,而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便可知晓。
学长真受欢迎。不过...他却好似从没放在心头上。
这问话反倒让被问者怔了一下。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吗?...是这样吗。
"没事。"摇摇头,转过身动作顺畅的欲再抽出箭,才发现袋里已无残余可以再练习。
邵子伟见状赶紧道:"学长你休息一下吧?"
不管是姿势、动作、拉弦、基准、力道、还有......气势,都相当完美。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抽箭拉弓动作步调却显得频繁过度以至于感觉急躁。
这像发泄似的......
在心底叹了口气,苏澄右手指间放松,长弓划下弧度垂于横向。
因为长年练习关系,苏澄手上的磅数较一般来的重些,而身高一米七多的他,手执的弓身长标准;但因他整个给人感觉纤细,那结实的弓身在他臂上总让人感觉会因为过重而忽然坠地。
身影没有回身,依旧望着前方,拓展开来的射程区域里一片绿色草地。双眼专注的凝望着前方,吹过的风向抚过他肩上半长的发丝。
这几天,他都在不安的时间里渡过。每次的闲静时刻,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旧校舍后的道馆变成他化解心中高涨不安的唯一地方,纵使他得绕远路靠近旧校舍。
那天他丢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忽略,还在脑子里盘旋。
他没有想到那么快就再遇到那个人。那人散着奇异颜色的瞳眸深沉,幽闇的另人发颤。恣意对他做出连续两次的...行为,都教人欲抗拒却无从抗拒。他强大的力量还留在腕间隐隐生疼着......
什么意思?‘今天先放过你。'──意思是还会有后续吗?
白色沉静的面容顿时微僵。...他不认为他是个同性恋,也不认为他只是想回敬那天他打断他事的回礼。
他的双眼,他看的清楚。里头稳稳的承载着一股欲望,只是他解读不出来。
"苏澄学长?"邵子伟怯怯的开口,看着那看似静默,实则沉思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的认为自己的问题没有问错。似乎是有什么事让学长梗在心里头吧?
苏澄回头,面容淡淡,给了学弟一个微笑。那笑,藏着些掩饰。
深绿瞳眸里的那股欲望,让他本能的感到不安。
5
放学的人潮拥挤,经过的人莫不回头惊艳,他立于校门口前的身影从容,整体感觉沉静丝毫不觉周遭目光。
看了眼腕上的表,司机还未到,或许是路上车多阻塞。放学人潮都已几乎走光,他好耐性的继续等着。背着弓袋的纤细身影总让人感觉丝微飘渺,黑色的半长发一个动作便可轻轻在肩上荡漾起来,好看的面容下一点也没有感觉不悦。
后边有几个女学生围成个小圈圈在一旁窃语着,见时机好似对了,终于决定把其中一个女孩子给推了出去。
羞红着脸,绑着马尾的女生怯怯的开口,连头都不敢抬。
"苏、苏澄同学..."
闻声的背影回头看着娇小的女孩,清冽的音质剔透。"有事吗?"
听见他声音的女孩子头垂的更低,双手递上封信,怯怯地道:"...我...我...请你收下!"
苏澄沉默,看着女孩好一会,才缓缓抬手接下粉色信封。
信才刚拿稍离掌面,女孩急忙抬头看了眼他就缩回了手。跑同伴身边时笑开了脸庞,一群女孩子兴奋不已的叽叽喳喳离开。
淡然的转身,静止的面容看不出情绪。突然一阵吵杂的引擎怒吼声由远咆哮而近,才刚抬起眼梢,就见一个身穿同样制服的高大身影乘着一台深红日式重型机车往这边驰近──
眉头几乎其微的轻蹙了起来,下意识要转身时,那火红车身已来到身旁。
面容沉了下来,才刚转身就被拉住了手臂。车子的主人刷开同样鲜艳的全罩式安全帽,一双幽深的眼瞳盯着他。
"上车。"声音低沉透着不容拒绝。
放学人潮虽然已过,不过周围还是有些学生逗留着。这人又想做什么?
"放开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声音,冷然的音调还是透出他有多么排斥。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单季扬淡淡的道,笔直黑眉下的双眼炯炯有神,紧盯着他一刻都不稍息。
又是那样的眼神......那种他无法分辨的漩涡,搅得他心底的不安又开始扩大,几乎快压得喘不过气来。
看了眼路口,一台黑色轿车缓缓驶进。白色面容微放松还是戒备的问:"做什么?"
"你管我要做什么,你只要乖乖上车就对了!"霸道不容人质疑的声音已经显现他的不耐。听见后头车子驶进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眼缓缓地又道:"...如果你想表演给你家司机看,我也不介意。"
苏澄还未从他那句话消化过来,就见他熄掉引擎,手上一使力,拽过了他。
突然被拉近他身前,脑子里自动忆起前几次的情景......他终于会意,怒道:"你!"
"表演什么你很清楚!还是你想真的来?"单季扬脱下帽子,满脸不在乎的看着他。
这男人真是太狂妄了!想做什么完全不顾别人感受,一径的强迫别人接受!
"你别太过份了!"
单季扬也不反应,懒懒的拿过安全帽递在他眼前。
"上来吧。"
犹豫了下,紧绷着脸甩开他的手接过帽子,转头看了眼已立在车门边望着此向的司机。
胸口处越来越涨,莫名的不安持续侵袭着他。
"我得跟他说一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人的举动无常猜不透。如果耗得太晚,父亲会担心。
单季扬粗暴的拿过他的书包,发动了机车,低低的引擎声传出。
"不必了。"见他还是犹豫没有动作,他转头瞪着他。"快点!"
...忍着气,苏澄戴上帽子跨过后座。待坐稳他才开口问:"去哪里?"
前面的人没回答他,催动油门驰骋而去,不过几秒间就看不见后头的黑色轿车与校门。
"抓稳。"
逆着风的声音从前方传进耳里,半饷还会意不过来,前头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抓过他的手往前环上他的腰。
没有缩回手,默默的,另一手紧拉着背后的弓包。指间紧得几乎泛白。
他不懂,为什么......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
"澄,你今天要到外校比赛对吗?老爸也过去帮你加油吧?"
隔着斯文的镜框,父亲温文的嗓音从另一头响起,唤醒了他稍稍离智的思绪。
...又忆起昨晚的事了,苏澄白色面容下沉默了一会。放下了叉子,看着父亲:"爸,你如果太忙就别过来了。"
"不忙、不忙。我儿子终于又拉弓了!我也好久没看你拿弓了。一定得去看看才行!"想起自己儿子俊雅身影拿着长弓的模样,苏言温文的面颊上漾起了骄傲的微笑。
两个孩子里,他们两老最担心的却不是小的。虽然是双胞胎,老大的个性却比小的沉稳,两人天生不同的极端虽然各有优异,但是开朗的洛反倒让他比较安心。那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虽然孩子性,倒也不会压抑憋在心里头。
可是,总是让人放心的那个;因为太过平静,偶尔的一点小裂痕却总叫人容易忽略,...说到底,最沉稳的那个也最倔。
苏言想,这孩子的性格内敛,到底是像了谁呀真是,......偶尔他也希望大儿子可以放松自己像个十八岁孩子该有的开朗。
"爸,那我先去学校了。"对父亲的决定没有意见,他起身背起弓袋。
"澄,今天也会晚回家吗?"
父亲的问题让他动作略微一僵,好半饷没有回答。
今天,...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
"不,赛完就回来。"低声说完,才走出了饭厅。
啊?苏父微愣。他不是那个意思呀......其实他是想叫他赛后也跟同学们去玩玩嘛。
车子缓缓的往学校驶进。路边的一街一景化过一眼即往后跑,他端坐在后座,感觉优雅一丝不苟。思绪却是......
刚刚父亲的问话还在耳边,一刻间他却不知怎么回答。昨夜,...真是被那人给耗得太晚...
载着他驰进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一路飙在大台北街头。当时他真的有股冲动干脆跳下车吧,就算会满身是伤,也没关系。
那人身上散发的所有都让他不安与心惊,总是感觉会发生什么,而之前也真的发生了那些事;但是,他再一次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让他...猜不透。
难道,真的是为那句话而来吗?──‘今天先放过你。'
...他到底,想做什么...
时间过了多久,透过镜面,他几乎快看遍了这个大城市,等到他察觉过来,车子已往上坡驶去。引擎声在一处宽广的停车场边停止,亮眼的外表蛮横的停在底在线,好似冷眼睨着山下的一切。
他下意识松开手,才发现指关节早已因为紧揪着背带而麻痹酸涩。眺望过去,山下的一切是大城市里的夜间繁华。很美,可是他丝毫无心于这一切上......
"紧张什么,只是带你上来看夜景。"
低沉的嗓音懒慢的响起,转头一看他斜倚在车子上,姿态慵懒,嘴里还叼着根烟。逆风的脸庞看向远方,褐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恣意的飘动。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看见他的脸庞。深刻的五官完整的刻划在淡色面肤上,明锐的双眼在夜里隐约透着抹深绿。
察觉他的目光,单季扬转头不怀好意一笑,"......看什么?"见他脸又沉下,他轻笑出声。
"你真严肃。"说完呼了口烟,又说:"冷冰冰的。还是像人的表情好看点。"
"可以走了吗?"没有响应他的话,他只在意这个问题。他不想...再跟他继续耗下去。
"你会拉弓啊?"看了眼他肩上的背袋,他挑眉。"不重?"
他根本没有把别人的话听见去。真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6
初赛在室外体育场举行,御兰高校一行人共有十名入赛选手。其中短程射距有六位,长距有四位。
邵子伟跟在苏澄后面走进赛场,对周遭射来的目光一点也不惊讶。惟有不觉的,就只有那个焦点本身了。
...苏澄学长,...都是这么无欲无求的吗......
邵子伟想起自己对他提出入社参赛要求的那天,当时学长的双眼间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没有思考,没有高兴,甚至是连意愿这两个字都看不见;可是...他却点头了。
他想,或许...学长并不是这么难懂的。只是感情过于内敛了。
而他发现自己,...很想懂学长。他想知道,那双美丽狭长黑瞳后,到底有些什么?
......可能吗?玉洁冰清的高贵清莲,由谁欲摘?
指导老师跟所有队员们交代了些基本事项后,便转身跟对校指导老师握手致意。赛程由短距先开始,在这之间,外围观赛的群众几乎都是寂静一片。弓箭本身就是一项极静的运动;除了默,还需专心一致。
邵子伟是最后一位短距选手,拉完最后一轮分数过后,整组要做统计。团体赛就是这么一件需要大家都努力的事,虽然没有一定的最好,不过为了分数,就得想办法把比分拉高;然而,那却也是一个人就可以影响全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