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猛地跳起来,双手叉腰:“好!”
裴宣跪在地上,坦然承接父亲埋在胸腔的怒火。
裴夫人搞不定这个女儿,于是请裴相来劝说‘儿子’。
放到外面,人们只知裴家有一嫡子,不知裴夫人当年生的是如假包换的千金。
裴宣生下来到现在,扮了快满十八年的儿郎。
裴相为她顺利参加科举,不惜以权谋私做那瞒天过海之事,可现在,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在和他请求什么?
怒气直涌,他强忍下来,不愿坏了父女情
分:“你色令智昏,为父岂能任由你犯糊涂?”
“孩儿有愧爹娘教导。”
她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还打算磕第二个。
裴夫人嘴硬心软地朝地面扔了一块软蒲团。
额头磕在蒲团,裴宣柔声自陈:“她双目失明,不会识破孩儿真身,西宁伯夫妇俱是狠心肠,哪会为她择一良人?我不能眼睁睁见她跳进火海。”
“不想她跳进火海,你就要数百号人陪你跳入火坑?身份泄露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当年你爹我心气高,发誓我做宰相,我的孩子日后也要做一国贤相,你是女娃不能入仕,我就偏要你踏入官场,和那些人拼一拼,搏一搏。
“这点我有愧于你。
“好在你自幼才高,有志气,有骨气。”
说到这他神情缓和:“宣儿,大好的通途爹爹已为你铺好,你为何不走,偏要走那难的,要去赌最不能赌的人心?
“你说她是好的,若她是个坏的呢?”
裴相低头整敛袖口:“你跪着罢,我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任你跪碎了膝盖,我也——”
“夫君!”
裴夫人制止他说狠话。
裴宣抿唇跪得笔直。
裴相爷看到她这副执拗的样子就来气,挥挥衣袖:“我就在这看你能跪到何时!”
“郎君!风筝,风筝飞起来了!风筝飞起来了!”
派去日夜守护小院的人不敢耽搁地跑回来,不敢入内搅扰主子,又不敢误了郎君的大事,冒着被罚的风险扯着嗓子大喊。
刚要再喊一句,被相爷身边的亲随捂嘴拖下去。
“不要命了?老爷在里头教训郎君呢,你瞎喊什么?”
“教训郎君?”那人瞪圆眼,急忙手动给嘴巴贴了封条。
“你要做什么去?回来!”
裴相一声怒斥,裴宣去路遇阻。
漂亮的风筝孤零零飞在半空已有半个时辰。
白鸽等得心焦:“姑娘,人怎么还没来?”
不是说会快马加鞭赶来?莫非是骗人的?
“他会来的。”
崔缇晚饭没食欲,坐在门前石阶一直等,等到星星撒遍苍穹,
等到月亮被迫躲进云层。
风起云涌,一道雷劈下来,春雨润泽大地,淅沥沥的。
“这天变得还真快。”伞撑在崔缇头顶,白鸽陪她一起等。
等呀等,等到前半夜,后半夜,等到夜雨止息,等到天边现出鱼肚白。
白鸽气得快哭出来,到底没说出那句“男人都是骗人的猪蹄子”,她安慰自家主子:“他一定会来的,许是被旁的事绊住了?”
崔缇下唇显出清晰的齿印:“风筝被雨淋坏了,咱们再做一只新的。”
“好!”
主仆俩热火朝天做新风筝,另一头,孙家。
孙三郎得知画像被裴宣夺去,又从二哥这得知他未来的新娘子是标志的美人,闹得一整晚都没睡好,醒来缠着孙夫人去西宁伯府提亲。
他是家中幼子,最为受宠,得他没完没了地纠缠,孙夫人也觉得婚事早些定下来为好。
孙泽根本插不上话。
等他想明白此事不妥,亲娘已经备好礼,领着媒人乘车出门。
小院,太阳高高挂。
新做好的风筝飞向天空,迎风舒展。
“白白,线没有断罢?”
“没!”白鸽抬头看了两眼:“还在天上飘着呢。”
崔缇放下心来。
她不信裴宣不来。
她只是怕,怕今生与前世出现变动,怕裴宣晚来一步。
“郎君!靴子!”
书童捧着一对长靴在身后大喊。
裴宣蹬鞍上马,一骑绝尘。!
第9章 如约至
西京,芙蓉街,临近正午时分,街上行人不多,一匹白马撒欢驰骋,身后尘土飞扬。
“那是何人?”
“好像、好像是咱们大昭最年轻的状元郎?”
“状元郎?裴家嫡子?!”那人惊呼:“快到饭点,状元这是做甚?”
“对了,你们听说没有?孙家要向西宁伯府提亲了。”
“提亲?孙家看中哪位了?”
那人用手捂眼,人们很快懂了,不解发问:“为何不是崔三小姐?”
“孙三郎君年少,名声不大好,还是独眼,好色,也许那个瞎子长得美罢。”
那个瞎子。
众人如是议论道。
三月天,本是春光明媚,搞不懂哪来的一阵风吹来一片大大的乌云。
西宁伯府,南边僻静的小院,感受到凉风吹过脸颊,崔缇手指收紧:“白白,又要下雨了吗?”
白鸽急得不断搔头:“这鬼天气!刚才太阳还高高挂着呢!”
崔缇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要下雨了。
又要下雨了。
雨水一起,她的风筝就飞不起来了。
裴宣扬鞭纵马穿过笔直的芙蓉街,风扬起她耳边长发,衣袍猎猎。
西京乃天子脚下,道路铺得长且宽,快到正午街上原就没多少人,这会子赶上要下雨,人迹更少。
马儿狂奔。
芙蓉街之后是牡丹街。
住在牡丹街的一户寡妇赶来关窗,白影一闪而过,她没瞧见马背上的裴宣,倒看见一只没穿靴子裹着雪袜的足。
怪哉。
哪有人大白天不穿靴在外跑的?
马蹄翻飞,靠近西宁伯府裴宣坐在马背张望南面,果不其然看见一只风筝孤零零地飞在半空。
狂风起,风筝被吹得东摇西晃,她心中一喜,继而生忧,生急,这份急切在看到西宁伯府门前停留的马车,上升到顶峰。
西京各家的马车都会挂有各家的标志,省得出门在外彼此冲撞,马车一角缀着铜铃,铜铃一侧插着写有‘孙’字的小旗。
裴宣踉跄着翻下马背。
门子打着哈欠看她,看她风尘仆仆,
相貌堂堂,再看她是光着脚来的,心生鄙夷:“这里是西宁伯府,闲人退去!”
他挥手赶人,裴宣握着马鞭不管不顾往里冲。
“欸,你这人,这里是西宁伯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今科状元天子门生,是你能拦的?让开!”
她一声厉斥,声势扑面而来,门子位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家伯爷,哪受得起宰相嫡子的凛冽威严?
趁他愣神,裴宣大步闯入。
她生平从不做欺压弱小之事,今日做了。她自幼顺从爹娘不曾违逆,昨夜违了。
膝盖骨传来阵阵隐痛,裴宣死死盯着那只被风吹被雨打的风筝,咬紧牙推开挡在她前方的崔家家仆。
她做了这么多,信誓旦旦和姑娘承诺了那么多,若还赶不及,她有什么脸面再谈心动?
马鞭重重挥下来,在半空发出霹雳的响。
乌云滚滚,天雨降落。
正堂,西宁伯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西宁伯坐在主位基本不理事,旁听夫人和孙夫人谈论两小辈的婚事。
孙家请来的媒人说得天花乱坠,直把好色成性瞎了一只眼的孙三郎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好郎君。
西宁伯听了她的话,开始觉得坊间传闻不可尽信。
至少他看到的孙三郎彬彬有礼,模样也是好的,至少比瘸腿的钱家庶子顺眼许多。
双方都有意这门婚事,只有西宁伯夫人还在那拿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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