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缈仙气俱化作浩浩书卷气,人如竹,目如星,一身清然,若朗月春风。
她笑了笑:“见过裴郎君。”
裴宣与她见礼:“不知阁下来此,欲解我何忧?”
“自是裴少夫人的怪病。”
她一语道破外人不知之隐秘,坐在屏风后的裴夫人心下吃惊,不住琢磨此人的来历。
大昭名山大川多多少少藏匿着一些隐士高人,只是听此人声音不像是活了多少年的怪物,年轻得很。
女人唇畔的笑始终没落下去,看着裴宣一副在看稀罕景的雀跃神情。
“前辈有真本事。”裴宣不疑有他,当即俯身作揖:“求前辈帮我。”
“好说。”
她屈指弹了弹悬在腰侧的玉石,胖仙鹤不情不愿地扭动两下,好似活物。
烛火通明,裴宣走出几步在前领路,身子背对着,并未察觉此番细节。
屏风撤下去,裴夫人出来面见贵客。
女人微微颔首,眸光转向床榻方向。
纱帐卷起,裴宣眉间流露愁索:“这便是我家娘子,此前还好好的,受了一场惊吓当晚就发了高热,服了药也没见好,反而更糟。”
她说话的功夫陷入梦魇无法醒来的崔缇正细声嘤嘤哭着,眼泪划过她的眼尾,哭也不敢大声的样子落在裴宣眼里仿似要割掉她的心头肉,疼得紧。
此情此景,女人不合时宜地笑出来,招来这对‘母女’诧异的回顾。
“前辈?”
裴宣不解询问。
女人深深地看她两眼,像在看什么有意思的趣事。
察觉到这位‘裴郎君’藏得极小心的不满,她挪动步子到榻前,装模作样地开始诊脉。
房间落针可闻,唯有崔缇细弱的哭腔和不时呢喃出口的“行光”。
只听着她苍凉无望地喊,裴宣的心都要被揉碎,见此人慢慢收回手,忙问:“怎么样?我家娘子这是怎的了?可有大碍?”
为爱魂不守舍的情态,哪有昔日心如止水的超脱?
她感慨文曲星君还有如此新鲜的一面。
“少夫人得的不是病。”
裴宣眼皮一跳,抿着唇,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去。
求医问药,最怕听到这话了。
“高人可否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我这儿媳得的不是病,又是什么?”
“不是病,是咒。”
“咒?”
裴宣作势请她出去详谈。
婢子有条不紊地上茶,好生招待贵客。
几人落座,闲杂人等屏退,女人继续道:“厌胜之术自古有之,有人用此术咒诅了贵夫人,所以人在梦魇中以自身之力无法醒来。而此法最邪门恶毒的一点是能让中咒之人在最惶恐中死去。”
“死去?”
“不错,七日未醒,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她心虚地瞟了瞟转世
的文曲星,没法直言崔缇好端端却遭了诅咒,是受她牵连。
西宁伯的嫡长女,生来目盲,重活一世最赤诚的心愿是能见前世‘夫君’一面。
她向漫天仙神祈求,漫天仙神不闻不问。
唯有在天庭最受诸仙家诟病的合欢散仙动了恻隐之心,肯听她的满腹辛酸。
于是梦中仙人驾鹤而来,为她开启灵眼,成全她两辈以来最大的夙愿。
正所谓神仙打架,少夫人遭殃。
她帮了崔缇,此事被人发现,她的对头便对崔缇下手。
但这怎么能行?
且不说崔缇的死活直接关乎文曲星能否成功历劫,退一万步来说,崔缇是她宁合欢要救的、要保的,她还就喜欢这个不谙世事的姑娘。
裴宣面无血色,猛地掀袍跪地:“求高人指点,救救我家娘子!”
“快起来,快起来。”
她为了崔缇真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宁合欢禁不住回想八百年前的时光,那时的文曲星是怎样的?
儒雅出尘,不近鲜色,寡淡清心。
曾有极乐佛陀前来天庭参加盛会,见其人,自愧弗如,掩面羞愧。
哪知寡了不知多少年岁的文曲星,一次神游太虚,被琼山一只兔子精迷了眼。
此后在天庭的日日夜夜常抱着一面窥天镜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围观了她八百年,矜持地没敢说一句话。
八百年里,从窥天镜中看着她从刚刚修出人形的少女长成一方兔霸。
一次抢夺山头的大战,兔精被狼妖暗算,远在九重天的文曲星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她借身外身下界寻去。
兔子精勾勾她的衣角,喊一声疼,文曲星动了红尘心,入了红尘劫。
劫数凶猛。
无一次善终。
到这一世,已经是两人历劫失败的第八世。
莫要看文曲星动心动得惊天彻地,谈起情爱来委实笨拙,瞻前顾后瞎讲究。
第一世生是将风华正茂的小兔子熬成老兔子,老兔子再成死兔子,连一声喜欢都没说出口。
第二世两人生在战乱年代,乱糟糟的人间,哪容得下两人的相守?
留给她们的是不断的错过。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到了第七世,也就是崔缇梦见的前世。
转世的文曲星总算出息一回早早把人迎进家门,近水楼台,都能睡一个被窝了,竟还没逃过生离死别的残酷。
想着这些,宁合欢故作沧桑地叹口气,裴宣心提到嗓子眼,指缝渗出汗。
“当今之际,唯有一法可破。”
“何法?”
宁合欢眉眼生动起来,有心推一把两人坎坷的情路,更想彻彻底底破了文曲星骨子里的清正端方,幽幽启唇:“咒从心起,便从心医,你可知你家娘子最介意的是什么?”
“这……”
“又不知你二人是否情比金坚?”
“当然!”
少年人迫不及待想承认的劲儿。
宁合欢再去看她,欣慰她几世劫难到底有长进:“你近前来,我细细说予你听。”
裴宣顺之。
裴夫人看她二人说悄悄话。
正糊涂着,就见裴宣瞬间变了脸色,脸蛋儿红润,说不清是羞是气:“荒谬!哪有这样的治病法?”
“这怎会是荒谬?西方大明罗国曾有公主中蛊沉睡,王子纵马而来,用一吻将其唤醒。
“云陀冥耳州亦矗立一座望妻石,男子思念亡妻,对着妻子石像彻夜流泪,痴心感动天地,忽一日,望妻石裂,从中走出复生的女子,两人再来一世厮守。
“裴修撰博学多才,不该不晓得这些奇闻异事。”
若非看在她是神秘高人的份上,裴宣早就将人轰出去,她隐忍道:“前辈,我没有与你说笑,我家娘子病成这般……这实在不妥!”
“……”
怪乎你累死累活折腾八世没修成正果。
宁合欢修合欢道立地成仙,不同于文曲星这类主掌文运的正派仙家,她的道总不被人认可,但上天仍然允许她得道。
她笑起来很不正经,如乱花迷人眼:“人间欢好,做到极致也有起死回生之效,不信,你试试?”
她来就是要救崔缇。
救人是其一。
崔缇那姑娘前世到死耿耿于怀的都是夫君不同她圆房,到了这一世,便是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脸皮还是薄得如同一张纸。
像什么话?
情情爱爱,不曾入骨缠绵,哪能更进一步?
“切记,只有这七日光景了,七日一过她会在梦境绝望而死,她怕什么,梦里就会遇见什么,你舍得?”
裴宣舍不得。
第40章 解风情
天阴沉沉的,没一会下起小雨,裴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朝牡丹街行来。
身在西宁伯府的崔缇茫茫然坐在梳妆台前,身子被人扳着扭过来,声音谄媚的妇人笑得很不自在,夸奖起人来也不自在:“看呀,看咱们今天的新娘子,可比天仙下凡都美。”
周围尽是附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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