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65)
那天正是小年的前一天,离萧桐那晚出事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了。
萧桐的头发在这四个月里长长了一些,遮住一点耳尖, 乖顺地贴在头顶,她戴了一顶毛线帽子,把刘海压住,零零碎碎地遮着眉毛,加上她的脸本来也挺小的,这么打扮,衬得她年龄尤其小,竟然还有那么点不谙世事的少女的天真。
莫夕原知道她怕冷,替她把帽子往两边拉了拉,盖住耳朵,又把她脖子上的围巾围得密不透风,被她这么一弄,萧桐最后只剩两个眼睛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莫夕原笑她:“跟个小孩儿似的。”
萧桐把莫夕原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大冬天的,外面还下着雪呢,这人就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毛衣,外加一件浅灰色的呢子大衣,可站在雪地里就跟没事人似的,精神奕奕。
萧桐再怨念地看看自己,保暖衣、羊毛衫、羽绒服,还有围巾、帽子、手套,该有的装备一样不落,一阵北风吹过来,她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不冷?”萧桐一边问,一边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废话,我都锻炼了二十多年了,你能跟我比么?”莫夕原笑道,“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每天早上起来跑步,瞧你都裹成什么样了?身体太虚,必须得加强锻炼了。”
“啊……?”萧桐眉毛都耷拉下来,“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雪呢,姐,你饶了我吧。”
“现在饶了你,等你五十岁之后,关节炎颈椎病这疼那疼的大病小病可饶不了你,必须给我锻炼。”
萧桐苦着脸不再说话,司机已经把车开出来,就停在检察院门口,她们走到车边,司机拉开后座车门,莫夕原先上车,萧桐正要进去,眼睛往马路对面瞟了一眼,顿在车门边上。
“怎么了?”莫夕原顺着萧桐视线看过去,马路对面一个穿黑风衣的女人,倚着她旁边的那辆黑色轿车,车顶和她的头顶、肩膀都落满了雪,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是俞轻寒。
自从那天之后,又过了将近四个月未见,萧桐离俞轻寒的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俞轻寒模样有什么变化,只看出来她的发型变了,好像也剪了个短发,大概刚好扫脖子的长度。
俞轻寒的眉眼其实有几分凌厉,和她大哥俞轻明一样,遗传自他们的父亲,这样的眉眼配上短发,颇有种肃杀的味道,显得俞轻寒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终于像一个三十岁的女人。
“要过去么?”莫夕原问萧桐。
萧桐回过神来,然后摇摇头,上车,关上车门。
“不了。”她说,“没必要。”
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该了结的也都通通了结了,现在,她和俞轻寒的任何见面都是多余。
萧桐对俞轻寒的爱早已消磨干净,如果说她现在还对俞轻寒有什么感情,那大概就是厌恶和漠然,最多还有一点点的恨。
不知道哪个神棍说过,有爱才有恨,并且这句话一直被无数痴男怨女奉为恋爱圣经,好像这句话深刻得直击他们的灵魂。
压根就是胡扯。
照这么解释,天下的所有受害者还都得爱上凶手不成?
爱和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连产生的机制都不一样,对“有爱才有恨”这句话感同身受的痴人,不过是因为他们在相爱的过程中通过别的方式产生了恨意,而爱还没有消耗完罢了。
等到只剩相互怨恨的时候,巴不得老死不再相见才好,这时候跟他们说“有爱才有恨”?玩蛋儿去吧!
萧桐觉得自己现在对俞轻寒就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爱早已消失,只剩厌恶和恨,看她一眼都嫌辣眼睛,只愿老死不相往来。
萧桐现在的病情也基本稳定下来,不用再整天在医院里干耗着,两个月以前都已经出了院。她出院之后去结账,才知道俞轻寒把她住院期间所有费用都付了,萧桐不愿欠她,要了账单,她住院时间太长,又是最顶级的豪华病房,加上一对一私人治疗,七位数的账单,萧桐拿到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她这几年花销不大,也不会理财,钱就在卡上,随用随取,总算还付得起这笔钱。
萧桐委托莫夕原把钱还给俞轻寒后,手上剩的钱也不多了,她这段时间还盘算着和中设公司解约的事,违约金不是笔小数目,萧桐盘算来盘算去都凑不齐这笔钱,最后决定把房子卖了。
她和俞轻寒在一起的这些年,唯一干的一件聪明事儿就是买了这套房子,这几年江禹市房价疯涨,寸土寸金,萧桐这房子价格比她当初买时翻了几番,她这房子房型结构又好,据说还是哪所名校的学区房,估计出手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住了这么些年,房子里东西多,收拾起来可能要花些时间。
萧桐现在没有工作,每个月的康复治疗开销也不小,钱只出不进,就是金山也能吃空,所以她现在花钱都精打细算得很,还好她一个人,除了每个月的治疗费用外也没什么地方需要花钱。
原本连诉讼费律师费这些萧桐都想跟莫夕原算清楚的,不过被莫夕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质问萧桐是不是故意给她心里找不痛快。
萧桐想想,咧嘴笑了一下,她明白莫夕原心里的负疚感,虽然萧桐觉得这种负疚感很没必要——毕竟当初扔了萧桐的又不是莫夕原,萧桐也并不恨莫夕原。于是给莫夕原诉讼费律师费的问题萧桐就没再提了,就莫家的那个律师团,提了萧桐还真不一定能还上。
以后怎么办呢?萧桐没想好,不过她现在看得开,总不至于饿死,先把房子收拾收拾卖了,跟中设解约,彻底断了和俞轻寒的联系总没错。
“萧桐?萧桐!”
莫夕原的呼唤让萧桐回神,她眨眨眼睛,转过头来,“啊?怎么了?”
“我说明天过小年,我得回莫家,不能陪你,你自己一个人行么?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这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三岁小孩。”萧桐失笑,往年的大年小年她都是一个人,过了十几年了,也不差今年这一年。
“抱歉,莫家每年小年惯例是宗族祭祀,这是大事,今年又是我主持,实在走不开。”莫夕原跟萧桐保证,“除夕!除夕我一定来陪你。”
“别介。”萧桐摆摆手,“除夕那天我不在江禹,你能陪我,我还陪不了你呢。”
“不在江禹?你去哪儿?”
“回上榕。”萧桐道,“我奶奶就是除夕走的,我都多少年没回去祭拜过她了,今年想回去看看。”
萧桐说的合情合理,莫夕原也不再追问,只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
司机把车开到萧桐的房子附近,萧桐眼尖,车子一拐弯她就赶紧叫停,“麻烦这个路口停一下。”又对莫夕原道:“我去超市买点吃的,这雪估计明天也停不了,囤点菜,省得明天出门。”
“好,到家给我来电话。”
“嗯。”萧桐下车,“那么,明年见?”
莫夕原笑了一下,也道:“明年见。”
路上很冷,萧桐跺了跺脚,一路小跑进了商场,大开的暖气让她活了过来,等身体回了点温,她才从旁边的手扶电梯上到二楼超市买东西,去推车的时候,恰好碰到俞轻寒,萧桐嘴唇抿了一下,只当没看见,推了辆购物车就进了超市。
俞轻寒也跟了进去。
萧桐直直走过零食饮料区,看都不看一眼,凭她现在的经济状况,她负担不起这些。
她走到蔬菜生鲜区的时候停了下来,她来的刚好,鸡肉猪肉都在打折,萧桐一样买了一点,又买了点蔬菜和豆制品,准备做点炸酱,拌面拌饭都挺方便。买完菜,她又去粮油区买了一把面条、几斤米,还买了一壶油。
萧桐在前面推车采购,俞轻寒空着手在她后面跟着,忽然萧桐前面跑过两个小孩打闹,眼看着那两个小孩就要撞到她购物车上,萧桐赶紧停住脚步,把推车往后拉了一把,俞轻寒看不见前面的情况,脚步没收住,正好撞在萧桐后背上。
萧桐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俞轻寒一脸慌张,“对、对不起。”
萧桐不知道俞轻寒想干嘛,把头转回来继续推车往收银台去,结账的时候,俞轻寒抢先把那一壶油和一个购物袋拎起来,“我帮你拿。”
萧桐有些生气,皱着眉道:“不用,给我。”
俞轻寒不听她的,拎起来只管埋头往前走,走出去老远,才回头看看萧桐有没有跟上来。
萧桐忍着气付了钱,抬腿去追俞轻寒,俞轻寒总是走得比她快那么几步,等到进了小区,上了楼,到萧桐家门口,俞轻寒才停下来,把东西放在一边,自己也站在门边等萧桐。
“我没有钥匙。”俞轻寒委屈道。
她当然没有钥匙,萧桐重新回来住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锁。
萧桐掏钥匙开门,把买的东西全部拿进玄关的置物架上放好,俞轻寒也想进来,却被萧桐拦在门外,“今天谢谢你,以后请别再来了。”
“我……明天过小年。”
“知道了,谢谢提醒。”
“我想和你一块过。”
“我不想。”萧桐说完关门,一点犹豫都不带。
俞轻寒急忙上前,那门嘭地一声,贴着俞轻寒鼻子关上,震得俞轻寒耳朵都在发麻。
她在萧桐门前站了很久,站得脚底都麻了,门再也没有打开。
第79章 火车
俞轻寒在萧桐门前等了一夜,又等了一个白天。
直到腊月二十四的傍晚, 萧桐准备出门扔垃圾, 门一拉开,她立刻感觉又什么东西大力地推了进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半个身子都歪进玄关的俞轻寒。
俞轻寒在门外等了一夜一天, 正盘着腿, 后背抵着门坐着, 她实在有些累,靠着门打盹,实在没想到萧桐会在这时候开门。
出丑只是一瞬间,俞轻寒立刻爬了起来, 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抚平衣服上被压出来的皱印, 站在萧桐面前, 因为萧桐开门的举动咧开嘴直笑, 阳光明媚的样子。她剪了个干净利落的短发,却因为这一个笑容看起来格外傻。
萧桐压根不看她,除了刚开门时一瞬间的惊慌, 之后的态度就像对待空气一样无所谓,随手带上门, 下楼扔垃圾,俞轻寒一直跟着她,直到她再次关上门, 让俞轻寒碰了一鼻子灰。
这当中一句话也没说。
俞轻寒脸上的笑垮了,眼神也黯淡下去。
走廊里刮过一阵穿堂风,她冷得抖了一下。
不仅身体,似乎心也被冻僵了。
快七点的时候俞轻明给她打电话,电话铃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刺耳。俞轻寒靠着萧桐的门,连接电话的力气都没有,电话铃戛然而止,过了不到一分钟,又锲而不舍地响起,俞轻寒拿起电话,有气无力地接了,那头俞轻明沉默几秒钟,才沉声道:“我不管你在哪,今天是小年夜,你总该回来。”
“知道了,马上回去。”俞轻寒随口应着,支起身体,拖着步子摇摇晃晃向电梯口走,离开之前特意又回头看了眼萧桐的家门。
那门紧闭着,连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俞轻寒疲惫地抹了把脸,终于走了。
俞家不像莫家,莫家是在江禹市发展了多少代的大家族,盘根错节,旁系极多,年底祭祖时,光是开进本家的车都要排到好几里之外,而俞家从俞轻寒太爷爷手上才起家,一直人丁不旺,到了俞轻寒这一辈,就她和她哥两个人,过年一般都是他们父子三人,外带一个老管家,其余的杂役看护之类的早在发了年底奖金之后就各回各家了,偌大的一个宅子竟然比平时还要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