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当自强(36)
听完赵世杰的话,楚淮青的眉峰越皱越紧,像是陷入了某种疑虑,秦策问道:“这伙人有什么问题?”
“殿下,属下最担心的事可能要发生了。”楚淮青面向秦策,声线沉实,“盯着平州的势力不止是我们这一方,而且赶巧不巧,对方也决定在今天下手。”
“那些人是士兵伪装的?”赵世杰一惊。
仔细琢磨之后落实了这个猜测,楚淮青回道:“听你的描述有五成可能,加上炮火有七成,一般贼寇没有那个财力。这些人应该也是来试探口风,真正的兵马还在之后,平州附近的州县有四处,排除青州、襄阳,还剩下洛阳和扬州,但如今这个情况,无法确定是哪一方的人马。”也无法确定他们的兵马是否足够抵挡对方的人。
秦策突然笑了一声:“无论是哪一方,只要他们名义上还没入城,便算是后来者。”
虽然局势危急,但秦策的语气依旧是不疾不徐,这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众人隐隐不安的情绪,楚淮青冷静下来,答道:“所以不能再这么继续拖下去了,我们得尽快进城,找到季砚。”
即使在平洲活了小半辈子,但对这些大人物也只是一知半解,赵世杰好奇问:“季砚是谁?”
“季升的表叔,季升之后,他是季家最有地位的一个。”楚淮青道,“兵符一定在他那。”
赵世杰忍不住又问:“可那是足足一万兵马,就算我们找到了季砚,难道他会甘心乖乖交出来?况且我们现在连他是不是还在平州都不知道。”
楚淮青反而摇了摇头:“季砚没胆子使用那些兵马,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兵符拿在手里也是鸡肋,但他也不会轻易丢弃,因为对现下的平州来说,一万兵马相当于一块有力的免死金牌,只要他还舍不得季升带给季家的荣华富贵,就会在平州县内继续呆下去。”
赵世杰愣了愣,理不清是该钦佩楚淮青还是询问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秦策很快反应过来,任命十队小前锋,让曾平和赵世杰各带领其中三队去搜寻季砚的下落。
“若遇到那些人在惹是生非,不必留手。”秦策吩咐道,“尽量注意百姓的动静,勿要让他们受惊。”
为秦策后一句话呆了几息时间,赵世杰两人攥紧了拳,真心实意地应下:“属下领命。”
临走之际,赵世杰突然转过头看了眼秦策俩人,意味不明地瞄向吴七。
秦策略有所思,似是明白了赵世杰心中所想:“我知道了,这点你做得不错。”
得到夸奖的赵世杰脸上一红,驾了一声,领着兵马与曾平一道向城门口驶去。
托那帮‘贼寇’的福,城门早已形同虚设。
人走了之后,秦策看着炸开了全身尖刺的吴七,颇感头大,示以楚淮青求助的视线,楚淮青了然,不禁一笑,来到吴七二人的身前,缓声道:“你和你妹妹是否一直呆在平洲?”
吴七闭紧嘴唇。
楚淮青微想片刻,看了秦策一眼,对方心领神会,让士兵拿来了一袋干粮。为了方便携带,军中干粮一律准备的是粟米饼和肉干,虽然简陋,但对吴七和小女孩而言绝对称得上是美味。
小女孩喉咙一咕噜,将脸迅速埋进吴七的怀里。
楚淮青没有忽略小女孩嘴角的点末晶莹,朝着警惕的吴七抖了两下干粮袋:“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将这些粮食给你,纯粹的交易。”
吴七还是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
楚怀青没有杂质的瞳孔里染着温和:“或许你还不是很需要这些粮食,但你的妹妹需要,她生病了,你没发现吗?”
吴七抱着小女孩的手一紧,眼中有明显的慌张,小女孩仰起脸,对着吴七拼命摇了摇头。
“你妹妹最近是不是时常昏睡,身上还生起了许多奇怪的斑迹?”见吴七瞳孔一紧,楚淮青平缓了语气,“这种病虽然好治,但她毕竟年纪尚幼,如果放任不管,很可能会因此丧命。”
“怎、么、办。”吴七前倾一步,急切道,“救、救、她!”
“我会救她。”楚淮青道,“但你得先帮我们做一件事。”
“何、事?”
楚淮青没说话,只是将干粮袋递给了小女孩,小女孩看看吴七,垂头没接,吴七咬了咬下唇,将干粮袋接过,拿出肉干交给小女孩,这次小女孩没迟疑,张口便咬。
楚淮青这才直视吴七的双眼:“带我们去守卫最多的地方。”
纵横的火光连绵一片,硝烟与火弥漫了整个天空,‘贼寇们’急功近利,没等难民们掏出那一点粮食便是手起刀落,尖利的惨叫声划破夜幕,铺天盖地是绝望的哭喊,世上仿佛只剩下了浓重得令人窒息的黑,与越发鲜丽的红。
横尸遍布的情况活生生刺痛了赵世杰与曾平的眼,曾平冲冠眦裂,士兵们一声厉啸,喊杀之中,一骑兵马气势汹汹地挥刃而来,宛如离弦利箭,势可破竹,狠狠刺破‘贼寇们’凶恶的嘴脸。
砍再多人也无法平静心神,曾平如鲠在喉,直感喘不过气,他如同发狂一般挥动手里的尖刀,一边杀一边满脸戾气地喝道:“同样都是士兵,为何这些人能够这么狠毒!?”
赵世杰同是气红了眼,他们自贫民出身,最能理解难民们的恐惧,一向缩于人后的他此刻竟是忍不住举起了剑刃,在斩杀了就近一个‘贼寇’之后,他奇迹般地发现自己潜藏于心中的胆怯居然消失了。
被救下的难民在角落缩成一团,又是小心又是谨慎地注视着这帮士兵,眼里还带着惊惧,赵世杰攥紧缰绳,深吸口气,缓缓道:“大概是因为,引领我们的,是三皇子殿下罢。”
曾平挥动的刀停滞了一瞬,望向残破的街道:“我现在开始庆幸,自己是三皇子旗下一员。”
转念想到当初被楚淮青招降时的不情愿,赵世杰同是感叹道:“我也是。”
百姓对士兵都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不掺杂坏的一面。眼见救下他们的士兵并没有对他们做出什么伤害,反而将行囊里的食物分给他们,难民们终是消了怀疑,即是感激又是好奇,上前询问赵世杰他们的身份。
一双双灰暗的眼睛在月色下勃然生辉,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直击而上,赵世杰生平第一次体味到何为心潮澎湃,让他腾升出一股就连当初执号起义时都没有过的冲动。
“我们是三皇子麾下士兵,专为支援平州而来。”声音虽小,却掷地有声,实实在在地传入难民们的耳里,赵世杰道,“请诸位放心,有三皇子在,今日以后,大家再不必忍受饥劳之苦。”
要一个饿了许久的人相信他明日便会丰衣足食是一件困难的事,有百姓当即就问:“真的吗?”
谁也无法料定今后会发生什么,但面对这样的质疑,赵世杰不知为何就笃定了,笃定秦策能够带来世人想要的安宁。
他字字铿锵道:“必定为真。”
平州很大,但为了寻找粮食,吴七几乎徒步跑遍了整个平州,官兵最多的地方就是他们平日里最不能涉及的险处,自然对它的位置一清二楚。
与楚淮青所预想的一致,季升身死一事之后,季家人没敢再呆在州牧府邸,同样他们也没亏待自己,找了个较偏的地方重新建了一个更宏伟更辉煌的府邸,其规模足可与皇子宫殿看齐。
看到这座府邸时,这位季表叔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楚淮青大抵是估摸清楚了。
士兵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人数与训练有素的优势上,平州的官兵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大多数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闯入者是谁就被强制镇压,凡是有不服从趋向的,也被毫无情面地暴揍一顿后用以杀鸡儆猴。
当那些被揍得哭爹喊娘的人被丢到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时,整个场面出现了一时的沉寂。
士兵清出一条道路,恭敬待在两旁,秦策信步而来,目光沉然,令人生畏,不紧不慢地扫视着那些躁动不已的官兵,与这双眼睛对视着,官兵们竟是本能地消除了反抗的念头,安静了下来。
秦策再没看他们一眼,与楚淮青步入府邸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鼓励(づ ̄ ? ̄)づ多多少少理清楚了,暂时应该不会再卡【大概?】
云城明天要早起,今天就不熬夜码了,速度快能睡觉之前码出一章【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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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鱼贯而入的士兵引起了府邸内的连连惊喊,秦策站在门口,浅淡的眸子在那些脸色红润、体态富足、与外面难民惨状大相径庭的侍从与季家人身上瞄了一眼,眉头蹙紧,沉声下令:“拿下。”
士兵唯秦策示从,当即上前擒拿,季家人见势不好,立马转身欲跑,只是还没来得及跑几步,就被士兵不客气地揪着衣领拖了回来,朝着秦策慌忙大喊:“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可是季家!”
前一句话惊慌失措,后一句话着重强调。
秦策俯视着被按在地上的季家人,似笑非笑:“季家?”
“没错。”那人费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梗起脖子,似是在强撑耀武扬威的气势,“不管你是谁,只要敢在平州得罪了季家,我保证你日后吃不了兜着走!”
有一种人,嚣张蛮横一世,以伤害蔑视他人为乐,而当他们在濒临颓败之际,往往会做出一些在外人看来虚张声势并且十分可笑的举措,这并不代表他们看不清形势,而是他们看清了,又抱有极其不甘的侥幸。
受楚淮青和谢富多年的竭心教导,秦策也多多少少染上了一些恶趣味,具体体现在如何打破这种人的侥幸方面。
“原来你们是季家人?”
秦策露出为难的神色,半响之后,在季家人忐忑的眼里微微一叹,充满了妥协的意味,“我知道了。”
那人与其他季家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喜色,厉声喝道:“那你还不赶快松开我们?”
扬起一边眉毛,秦策负手笑了笑:“这个请放心,总会有松开你们的时候。”
“什么时候?”
“上断头台的时候。”语气平常,笑意依旧,正如谈论今日天气正好。
“……等等,等等!”
看着秦策毫不迟疑地转身朝里屋走去,犹如被一盆凉水浇醒的季家人大喊:“你疯了吗?我们可是季家人!”
“这个也请你们放心——”
秦策头也不回,丝丝冷意从淡然的语气里飘来,让整个场面直降寒渊:“季家,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什,什么……唔!”多余的话淹没在了士兵的手掌中。
红木地板光鲜亮丽,即使裸脚踩上也不会感到难受,檀香木雕刻成的门沿上镂着精致云纹,玉石璧瓦在暖光的普照下渲出了温润光泽,无不让人心旷神怡。
但走在其中的楚淮青却只能感受到秦策越来越严重的低气压。
“我应该早点过来。”前方的秦策声调低沉,听不出具体情绪。
楚淮青轻声劝解:“如果未等到襄阳王兵临京城,夺取平州的事就会显得引人注目,这于殿下不利。”
秦策在士兵把守的主卧门前停下,摇了摇头,笑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应该自责。”语罢,人已经走进了屋内。
观秦策面上没有丝毫踌躇,目光坦然明洁,并不似话里所说的那般自责愧疚,但一想到之前走在街上时,秦策目视着那些废墟残垣一直起伏不定的胸口,楚淮青便忍不住默然。
秦策确实沉痛不已,但他选择将滴水不漏的一面表现给世人。
楚淮青直觉主公有些变了。
……或许早在很久以前,他不曾注意到的点末细节中,就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屋内亦站着许多士兵,锐利的兵器均指向一个地方,秦策挥了挥手,得到示意的侍女们连忙捞起褪了一半的衣裳,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这房子可真不错。”
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子,将房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秦策发出一声喟叹,似是没看见座上瑟瑟发抖的季砚,略带兴致地指着一盏琉璃灯道:“这灯如何?”
楚淮青配合欠身:“做工精致,未曾模糊灯火的光辉,以此得见是大家的手笔。”
秦策又问道:“先生可知这个东西值多少钱?”
一贯的温言和气:“足够承担十户平常人家的五年开支。”
“哦?一盏灯就这么值钱,这房子可不小啊。”秦策环顾四周,犹显惊叹,“据我所知,前平州牧季升季大人似乎只是一般儒仕出身,在任不过二十余年,照朝廷每年发放的俸禄,就算他不吃不喝,恐怕也达不到这么显贵的程度。”
“殿下,当官的若想来钱快,不外乎三条法子。”
“你便说说,哪三条。”
“一、营商,二、官贼勾结,三——”刻意放慢了语速,楚淮青一字一顿道,“刮夺民脂民膏。”
观座上季砚脸色,已然苍白如雪。
“没听说过季大人生平有什么营生,也没见过有哪方贼寇能进献这么多钱财。”秦策的手摩挲在如青丝般柔顺的细绸上,“这第三条……似乎能算作贪污了罢?”
楚淮青道:“是。”
“若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季大人贪污而来,何判?”
“收押入狱。”
“若加上整个府邸?”
“斩首示众,当犯三族。”
“若不只是这些?”
“株连九族,族中后人,世辈为奴。”
秦策笑了一声,走至季砚的面前,脚步磕落之声,犹如平地惊雷落在季砚的心头,骇得他全身上下冷汗淋漓,瞪目慌张:“你,你们到底是何人!?”
明明季砚还在座上,却硬生生像是矮了秦策一头。
“季表叔不是蠢人,应当已经猜到了才是。”秦策分外‘体贴’的样子,“不过本皇子看你心匮乏力,怕是难以思决,特地免去你此次行礼,你现在只用告诉我,平州的兵符放在何处?”
兵符?对了,兵符!
本以为是必死的绝境,没想到还有一线转机,季砚强装镇定,沉声道:“三殿下可是想要这兵符?”
秦策嘴角轻扬,玩味的视线中透露着意味不明。
季砚咽了口唾沫:“我可以将它交给你,但我有条件。”
秦策一脸理解地点点头:“什么条件?”
眼看秦策松口,季砚迫不及待地道:“放我一条生路!”
秦策反倒疑惑:“不是整个季家?”
季砚愣了一下,忙道:“对,是,是整个季家。”话语有点结巴。
“就这一个?”
“不,当然不!”许是太过激动,季砚的声音陡然拔高,“而且整个季家的财物都得归我!”
秦策迟疑了一下,回道:“你现在是季家当家人,自然归你。”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让皇子妥协,澎湃的波涛在胸口卷席翻腾,逐渐涌成滔天海浪,季砚捏紧椅子的扶手:“外面那些贱民若要对我不利,我要你派兵解决他们,并且要一劳永逸,一个杂种都不能给我留下!”
秦策仍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还有没有?”像是依旧妥协。
“我要你得到兵符之后即刻离开平州,并且要留下一半人马供我差遣!”
“嗯,然后?”
“我要成为平州州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