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当自强(40)
管家疑惑地看向突然哑声的秦策:“殿下?”
秦策揉了揉额头:“罢了,晚两个时辰再去楚府通报。不久前楚先生带来了有关襄阳的文书,现搁置在书房书架的左上方,你去将它们找来。”
只不过还未等管家应声,送信者便诺诺答道:“启禀殿下,谢军师此次派人送信,除了小人还另派了一人,正是送往楚先生的居处。”
似是担忧秦策误会,送信者连忙又道:“谢军师让小人告知殿下,因不知殿下会歇在哪里,以防误事,还是派俩人保险。”
秦策一时间没有说话,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算他‘聪明’。”要说这狐狸不清楚他对楚淮青的心思,秦策一万个不相信。
古人虽然含蓄,但两位男子共寝的例子并非没有,是以管家哪怕听到就寝之言,也只以为楚淮青与秦策是友谊方面的感情深厚,并未往他处去想。
管家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秦策,询问道:“殿下,是否还要小人将文书找来?”
“找来罢,搁在里屋即可。”突觉心累的秦策道,“再劳你帮我找来一件披风。”
“是,殿下。”
在秦策收到信封之后,楚淮青同样也收到了这样一封信件,不过背后却用小字多添了一句:不知信者脚程如何,若值深夜,殿下当会体贴淮青已经歇下,而将事情推后,便先特地通知,说辞早已向殿下备好,还望淮青体贴,权作不知即可,莫要向殿下揭穿穷酒。
马车内的楚淮青无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看到最后标着的‘穷酒’二字,仿佛谢富轻佻的笑颜就在眼前,终是忍不住似叹似笑:“你啊。”
“楚先生,秦府到了。”车夫喊道。
楚淮青嗯了一声,收好信件,见帘子被人揭开,便倾身走出,一双手接在此刻伸来,将厚实的披风顺势搭在了楚淮青的肩上。
伸手抚向肩上的披风,楚淮青微微一愣,看向面前站立的男人:“殿下?”
秦策眉宇染有细碎的露水,显然已经在此处等了一会,他向楚淮青伸手示意:“先生。”
楚淮青顺势将手搭了上去,下了马车:“殿下早知属下要来?”
握着楚淮青的手,秦策若无其事地答道:“毕竟谢富都做得这么‘万无一失’了,我又怎会不知道。”
楚淮青:“……”他做了什么?
来到大厅里屋,炉内炭火正旺,屋子里暖洋洋的,秦策需要的公文也叠在了桌案的一旁,案上还备有醒神的苦茶与夜宵,看起来惬意无比。
秦策为楚淮青取下披风,挂在一旁,楚淮青落座案边,捧着暖手的苦茶,少许的倦意与疲色也在这若有若无的清香中驱散,不由道:“还是殿下考虑周到。”
“这倒不是我考虑的。”
楚淮青道:“是管家?”
秦策嗯了一声。
楚淮青笑了笑:“那也是殿下治下有方,才引得府内下人如此爱戴。”
秦策抿了一口苦茶:“平时我可享受不到这般待遇,策这次,算是借了先生的光。”
若是管家就在此处,怕是要为秦策这话暗暗叫屈:他何曾没为秦策准备过这些东西,全是秦策嫌他兴师动众,勒令除楚淮青来访之外不许再做而已。
楚淮青手中一顿,不知道该怎么接,好在秦策挑眉一笑,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管家明摆着偏袒先生,所以日后还望先生多来几次,策也好跟着多享受一下。”
“殿下这是什么话……”
见秦策虽是调侃,但眼中也泛着期许的邀请意味,楚淮青下意识点头道:“好。”
“便这么说定了。”喜色掩去,秦策回归正题,“信中说到公孙骥率兵攻下了幽都,先生可知这公孙骥是怎么样的人?”
楚淮青没有想太久,出口便答:“能人。”
能让楚淮青称为能人,秦策有些讶然:“比之先生如何?”
“攻城守城,心术诡策,政务决策,我不如他。”楚淮青沉吟道,“但要与谢富比起来,他差了不止半成。”
秦策反而糊涂了:“先生能力与谢富相当,既然谢富强于这公孙骥,先生为何反而要说自己不如他?”
虽然一直知道秦策对他有种‘万事皆能’的错觉,但楚淮青此刻才知道这错误的念头竟陷得如此之深,在秦策的灼灼目光下,无法说出反驳之言的楚淮青抚着额头,吞吞吐吐地答道:“毕竟属下也有不擅长的方面。”
秦策信了,又皱着眉头答道:“这人确实厉害,只用一万人便攻下了掌有两万兵马的幽都。”
而且是在襄阳王挥师京都,襄阳无人率领之际。
“襄阳王为占领京都,带走了二十万兵马,留在襄阳的,还剩下十万。”楚淮青将地图摊开,“加上幽都的两万,足有十二万人,而我们现在手里的兵马不过五万有余,是以,虽与襄阳王早有一战,但绝不是现在。”
“先生认为,公孙骥妄自行动的可能有几成?”
知道秦策在想什么,楚淮青摇了摇头:“公孙骥与襄阳王的关系有些复杂,哪怕公孙骥做的是逾越之举,襄阳王也不会因为这个与他生隙……类如殿下与属下一般。”
秦策的眼神刹那间就变了,突然反应过来楚淮青说的是师生谊,又悻悻地将那些不和谐的念头给压了回去。
楚淮青继续说道:“襄阳与幽都相离较远,公孙骥虽攻下幽都,但亦要留人守着本家,多半只会派一两个将士前往掌管幽都,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不是该如何防备幽都的偷袭,而是将来的去向。”
“将来的去向?”
“是,我们现下虽已得到三州,但局限在这一片边域,容易腹背受敌。”楚淮青将李温与襄阳王所有的领土标了出来,“虽能从扬州直达内川,但如今扬州已被李温占领,为了尽量避免损耗,我们也只好另辟道路。”
秦策沉吟着,伸手指向淮安:“先生的打算可是此处?”
“然。”楚淮青笑着点了点头。
“从淮安走,确实能绕路内川,还能避开李温的视线。”秦策道,“只是可惜,还未结盟,便要与周怀民对上。”
“不一定非要对上。”楚淮青轻笑道,“殿下可知属下当初为什么要将周怀民评为适合结为盟友的人?”
这个秦策倒是不知:“为何?”
“其一,他有野心,更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本事。其二,他有才干,且尽职尽责。其三,他诚心为民,同样懂得如何将民众作为自己的护盾。凭这三点,周怀民便能在这乱世畅通无阻。”
“这样看来,周怀民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秦策道,“不过,既然周怀民有野心,为何现在只是守着淮安,未做出其余异动?”
楚淮青顿了下,笑道,“大抵是因为殿下罢。”
秦策:“?”
上辈子秦策想要移兵淮安,却遭到淮安居民的排斥,自此与周怀民落下嫌隙,盟友没有当成,反而差点为敌,找不到庇护所的周怀民便将眼光放到了青州,彼时秦策与谢富已被乾宁帝宣入京中,错过了这得到青州的最好时机。
而这辈子,秦策并未动及周怀民的心血淮安,周怀民也成了秦策名义上的附属,乾宁帝虽将秦策召回,但秦策毕竟思归心切,不顾乾宁帝的挽留,提早离京,赶上起义军侵袭青州的一幕……
走到今日的这一步,不得不说是造化为之。
虽然看起来像是楚淮青带来的改变,但楚淮青仍旧相信,因为他的主公是愿意听取别人建议的秦策,所以这一切才会不一样。
将这些念头藏于脑后,楚淮青道:“要想从淮安借道,我们有必要在近日选一个时间去拜访一下这位周大人,先一步确认同盟关系。”
“先生心里可决定了能充当说客的人选?”
楚淮青摊开了双臂,笑道:“不就在殿下的面前?”
秦策一惊:“莫不是先生想亲自去?”
“正是。”
“不行!”想都没想地拒绝。
楚淮青疑惑秦策的反应为何会如此之大:“可有不妥?”
秦策的嘴唇蠕动着:“淮安现在与我们还不是盟友,若周怀民心生歹意,要扣留先生做人质该如何是好?”
这话听起来着实像在闹性子,楚淮青无言以对,半响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这样只是在宣布他将正式与殿下结怨,周怀民不会做这样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那不然还是我去罢。”秦策道,“看起来不也更显诚意?”
“不,属下走了,平州还有殿下,要是殿下走了,平州就是真正的群龙无首,到时候李温没有忌惮,定是要借由起兵。”楚淮青平静地为秦策分析道,“况且殿下如今是占用三个州的人,自然要放高身段,周怀民由属下劝说才是最好不过。”
秦策一叹,清楚楚淮青要做的事,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只得应下:“那便劳烦先生了。”
楚淮青认真道:“为殿下分忧,是属下应尽之责。”
秦策望天微叹,极想默默扶额。
又絮絮叨叨地商谈了一会招募兵马及其他要务,两人借着茶的效力,一直谈到天之将明,当清晨的第一抹昼光透射入檀窗之内时,两人才发觉此次聊了彻夜。
“时辰不早了,属下先行……”
起身的楚淮青有些摇晃,被秦策捞了过来:“时辰还早,辰时而已,先生便在策的府上歇下如何?”
“这……”
“先生又不急着今日赶往淮安。”
“…..望殿下莫嫌属下叨扰。”
进了里屋的楚淮青到头便睡,退出去的秦策不动声色地晃了进来,为楚淮青掩好被角,楚淮青与他不同,或许他能强撑个三四夜不睡,但楚淮青少有一天必须休息,这也是当初在牢里落下的毛病。
秦策坐在床边,注视着熟睡中的楚淮青,上一次看着这样的先生还是几天之前,那时候他有公务缠身,都没好好看过先生睡梦中的样子。
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楚淮青的脸颊。
楚淮青蹭了蹭近处的手掌,不过没醒,秦策手臂一僵,目光却愈发朦胧,轻声道:“你今天又与我说了不少客套话,我得罚你才行。”
房间陷入一时的沉寂,随后响起‘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快速而又剧烈,楚淮青脸部的投影越来越大,直至一个饱含爱意的轻吻落在了他的唇边。
楚淮青不安地动了动,那个贴近的物体立刻远离。
一个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下次若再与我客气,我便还这么罚你,听到了吗?”每一个字都是温和的柔语。
楚淮青唔嗯了一声。
“……先生,我也困了。”心跳声愈发快速,“上床睡觉,应该不为过罢…..”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感觉有熟悉的温度将自己包裹其中,楚淮青主动朝那方靠近了一分,蹭着蹭着,毫无悬念地缩进了秦策的怀里。
秦策的身体僵成了一块石头,由不敢置信的被动接受,变为了将楚淮青揽紧的主动。
“我得比你先起了,先生,不然一会该说不清。”秦策低头看着楚淮青,扬了扬嘴角,“先生,我到底该怎么办,虽然现在高兴得无以复加,但只是想想日后你会被别的人拥入怀里,或是将别的人拥入怀中,策便忍不住要将先生关起来的冲动…..但我要真这么做了,先生一定会憎恨我的罢。”
楚淮青紧闭着眼,对这一番剖心的话犹然不觉。
“先生。”秦策闭上眼,感受楚淮青靠在胸口的微弱力度,“真不知你今后会爱上什么样的人…..我保证不动她,就向她多学习,努力变成她那个样子,好不好….”
困乏中的怀里人似是感受到这话里的悲戚,他不安地想要发出最想说出的呓语,却只是做出了一个微弱的嘴型。
主,公。
作者有话要说: 要更的三千加上补的一千,所以是四千
唾弃一天只有两更的自己_(:з)∠)_
某位亲,你想要的感情线来嘞 o(*≧▽≦)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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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车轮滚滚,伴随数缕急驰的寒风,碾破地上的枯草。
又看了数眼,楚淮青将窗帘放下,朝外吩咐道:“先休息一会罢。”
曾平立马勒紧缰绳,应了一声,将其余人都召了回来,宣布原地休息,也不用赵世杰吩咐,一身便装的士兵已然行动有素地去拾捡柴火。
见楚淮青出来,赵世杰讶然,连忙上前扶人下车:“楚先生怎么出来了?”
“车子里闷,出来透透气。”
楚淮青笑了笑,朝掌心哈了一口热气,细细揉搓:“可看出这一路上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曾平闻言仔细想了片刻,答道,“貌似比平州荒芜了一些。”
楚淮青道:“要说荒芜应当不至于,但植作确实少了,地上还留着不少未摘除干净的根系,兴许附近有人,让弟兄们小心一些。”
赵世杰从地上挖来半截枯草,仔细一看,果真有拔除的痕迹,便向楚淮青劝道:“不若楚先生先回车里,一会遇上状况,也好……”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蹿出了一伙黑影,他们个个骨瘦如柴,气喘不息,望着楚淮青一行人的眼里充斥着恶狼一般的狠光。
“保护楚先生!”对着周遭士兵暴喝了一声,曾平对楚淮青急道,“楚先生,你快回车里罢!”
心绪万千,知晓轻重,楚淮青的动作也未显含糊,快速上了车,视线在那些饥民手上瞄了一眼,突生一念,低声道:“曾平,先莫打,让士兵们都上马,将兵器露出来。赵世杰,我们还剩多少粮食?”
“各自还剩两袋。”
“让他们拿一袋出来敞开,曾平,下令朝那伙人急冲,待我出声时便将手里的粮袋扔向两旁。”
赵世杰对楚淮青的话深信不疑,丝毫没有迟疑,将吩咐传开。这番谈话并未传入那些饥民的耳里,见士兵们纷纷上了马,似有退意,蠢蠢欲动的饥民已然等待不及,高举手中的兵器,哪知上马后的士兵并未逃跑,而是朝着他们径直冲了过来,均是一脸惊慌,就这么一刹那功夫,车队已经冲开了他们的包围圈。
饥民们也是反应迅速,气急败坏地要上前追赶,正是这时,始终观察着窗外的楚淮青立喝一声:“扔!”
十几个沉甸甸的粮袋朝着饥民迎头砸下,饥民们连忙闪躲,猛不丁看见地上散落的粮食,被砸到的与没被砸到的均是一愣,紧接着双眼放光,也顾不得去追赶楚淮青他们,扑地抢粮。
行了一段时间,赵世杰朝后看了眼,吁声让士兵缓行,骑着马踱到马车边:“楚先生,他们没追上来。”
楚淮青微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紧抓着车座的手放开,道:“嗯。”
度过了危机,曾平也挺高兴,不过他还是纳闷:“楚先生,既然我们打得过他们,为什么还要逃跑?而且还浪费了那么多粮食。”
“看得出那伙人已经被逼得狠了,既然只是偶然遇上的斗争,没必要与他们以命相搏。”接着翻开刚才合上的书,楚淮青头也不抬地答道,“粮食可以顺路到边关城补给,人若没了,我可要心疼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