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按的心肝宝贝(212)
他想要将头探出水面。
太沉了,他身上的衣服太沉。
无论他如何努力,挣扎,身子还是往更深的潭底下坠。
他的手跟脚全然不听使唤。
他的肺部被周遭的冷水挤压着,全然喘不过气来。
“你走吧。”
唐小棠有一种感觉,倘若他真的就这么走了,日后他再来,小玉哥哥便再不会见他了。
唐小棠急了。
他想要张嘴将人喊住,他想要伸手将人给拉住。
但是他的手脚,怎么也动不了。
窸窸窣窣,是脚步离去而产生的衣服的摩挲声。
唐小棠很急,他急得快要哭了。
他掉不出眼泪,长时间的憋气,令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身子彻底坠入潭水。
他闭上眼,迎接即将到来的熟悉的黑暗。
他的身体却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跌入刺骨的潭底。
有人接住了他。
“棠儿?你怎么了?棠儿,说话!棠儿!”
唐小棠努力地睁开眼。
水面上的光线透过水光,照进深深水底。
唐小棠朦朦胧胧间,见到小玉哥哥在岸上着急地喊他。
“棠儿!棠儿!”
唐小棠拼却最后一丝力气,双足奋力一蹬,双手努力地向上,拨开水面。
终于,他的呼吸得以重获自由。
如同骤然浮出水面的溺水之人,唐小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手紧紧地攥住谢瑾白的衣袖,呼吸微弱,极为困难地出声“小玉哥哥,别,别走……”
一个活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没有任何的气息。
在察觉到长时间没有听见唐小棠的气息的时候,谢瑾白敏锐地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尽管微弱,可谢瑾白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唐小棠的声音。
五年了。在这五年的时间里,谢瑾白不止一次在梦里,在一人独坐的营帐里,在受伤高烧不退的夜里,听见这一声“小玉哥哥。”
失而复得的狂喜和被欺瞒的愤怒如同巨浪,将他的心重重地卷起,又重重地摔落。
最终,又因为这一声“小玉哥哥”,一切都归于尘埃落定。
“嗯,我不走。”
他方才不过是逼棠儿出声,怎会当真舍得离去?
唐小棠不想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更不想让小玉哥哥为他担心,可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再清楚不过,这个时候若是还强撑,只会出事。
他此时身体实在没有半分力气,耳朵更是耳鸣的厉害,他只好弱弱地求助于谢瑾白,“药,我的怀里有药,有药,你帮我拿,拿一下……”
谢瑾白在暗中的视物能力极好。
他迅速地在唐小棠的怀中摸索出了一个药瓶,“吃几颗?”
“三,三……”
唐小棠已然虚弱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谢瑾白坐于地上,让唐小棠枕在他的大腿上,倒出三颗药丸放于掌心,送入唐小棠的口中。
唐小棠吃过药,呼吸总算是逐渐地平稳下来。
左右现在都已经被发现了。
唐小棠也便再没了顾忌,身子才稍微好受一些的他,便忍不住作妖,小手摸索着,小拇指黏黏糊糊,勾勾搭搭地缠上谢瑾白的小指,脑袋在谢瑾白的怀里轻蹭,“小玉哥哥,我好想你啊~~~可想,可想,可想了……吃饭的时候想,练武的时候想,做梦的时候就更想了……”
房间里烧着地龙,谢瑾白便是坐在地上,倒也不冷。
感受到指尖缠上的不安分的手指,他佯装未曾察觉,只等那小手指的主人得寸进尺,同他十指相扣。
“想到五年来全无音信?”
谢瑾白的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个喜怒来。
唐小棠慌了,“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醒来我就想去找你,可我,可我去不了……”
那年,唐小棠自悬崖摔下。
因着萧子舒舍身保护,施展轻功,及时在半空中接住了他。
可那朔风那么大,萧子舒若是一人尚且能借助树木,施展轻功飞上去,带上一个唐小棠内力实在不够。
萧子舒只能借着风势下坠,尽可能地减少体力的消耗。
那悬崖太深了。
最终,萧子舒还是没能支撑住,两人双双摔落悬崖。
萧子舒掉下去的时候因为恰好摔在了一棵茂密的大树上,柔软、茂密的树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缓冲的作用。
树枝不堪重负,弯折而断,萧子舒摔在了潭边。
即便如此,萧子舒亦是身受重伤,足足养了近大半年的时间。
唐小棠的情况比萧子舒要糟糕的多。
他没有摔在树上,而是摔进了潭水里。
寒冬腊月,潭水上面结了层薄冰,刚掉进水里的时候,有一瞬间是完全没有任何知觉的。
等到他恢复知觉,自是奋力地往岸边游。
可那潭水极深,他当时穿得又厚。
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往岸边游,岸边就是距离他很远,很远。
唐小棠在潭水里等到逢笙他们救起他的时候,唐小棠气息已十分微弱。
唐小棠足足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那大半年,他都是处于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状态。
清醒的时候就吵着嚷着要找他的小玉哥哥。
逢笙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便冷嘲热讽,让他自己去找啊,谁拦着他不成。
的确没人拦着他。
因为唐小棠发现,他的双腿,根本走不了路,别说走不了路,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双腿还在他的身上——
他的腿被冻坏了。
他的腿本就受不了寒冷,加之在冰潭里头困了太长的时间,他的腿没有彻底废掉,全是因为之前抹过续筋生肌药膏的缘故。
见不到谢瑾白,回不去东启,每天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唐小棠的脾气也因此变得极差。
逢笙自是不会惯着他。
两个人几乎是每天都针锋相对,大吵特吵。
也许,也多亏了逢笙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唐小棠才没有在那段时间陷入自怜自艾当中。
唐小棠的腿伤痊愈是一个非常缓慢、艰苦且痛苦的过程。
每一次疗伤,都如同将腿上的每一根筋骨全部敲碎,再重塑过一回一般,痛不欲生。
生不如死。
“一开始回不去,之后……是我自己主动留在的阮凌。我欠了逢笙同岚姨太大的恩情。我不能伤一好,便拍拍屁股走人……”
这五年来,谢瑾白不是没有设想过,他的棠儿会不会还活着。
每次,这样的奢念一起,他便不让自己再深想下去。
那时的他以为,倘若棠儿还活着,定然不会五年来音信全无。
他同两人都曾自悬崖摔落。
他伤的不重,即便是子舒,亦修养了大半年之后便好了。
他如何能够想到,当年棠儿是掉进了潭里,更未曾想到,这些年他受了这么多的苦。
谢瑾白忽然不想再追问下去。
不想去深究既然人回不来,为何不能捎一封书信回来,让他知晓,他还活着的消息。
他已经不需要答案。
宁可以霓为裳的身份接近他,用他用过的碗箸,在他遭到刺杀时只身一人现身救他,也不肯表露身份,这些统统都无关紧要。
这些年,他饱受死别之苦。
棠儿又何尝好过他?
他的棠儿还活着。
如此,也便够了。
谢瑾白一直也不说话,唐小棠有些忐忑地,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玉哥哥,你,你在生,生我的气么?”
“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指的自然是他方才气息全无一事。
唐小棠楞了楞,没想到谢瑾白会忽然问及这件事。
“嗯,就……说出来挺丢人的。那时候我不是掉潭水里头了么,水很深,冬天穿的衣服又重么。我几次钻出水面,又因为迟迟游不到岸边,身体便总是往下沉。那之后就……一紧张,就总是……总是会觉得好像又掉进了潭水里头,冷水压着肺部,呼吸喘不过气,手脚都僵住,也动不了……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就坠一次崖,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