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继民不好明说自己是过来赶人的,“我都说了,没什么大事,就是来问候问候。”
他转头对着纪晟道:“小同志,我看过你的介绍信,你和这小子一样,都是从京都来的,这京都好啊,那可是大城市,老头子我这辈子都窝在西北,还没去过京都呢……”
纪晟笑了笑,没敢说话。
别说京都了,他连这个年代的大城市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怎么说?能说什么?
贺鸣尧揉揉眉间,继续听着梁大队长拐弯抹角说废话。
“这大城市的条件好啊,可是这城里人的生活也不容易……”梁继民犹豫道:“小同志,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像是刚毕业的,有工作了没?”
纪晟镇定道:“有、有了——”
不等他说完,梁继民拍手道:“我就说,看你这气质,一看就是拿着固定工资、领着商品粮的城里人,每个月还有工业券领,多好啊……”
纪晟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梁继民委婉道:“小同志,你看,既然你是有工作的,请假了这么些天,单位那边不催着你回去?”
这下纪晟也明白他的来意了,这是想让他快点离开农场呢。
纪晟当即道:“梁队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放心,明儿我就走!”
他本来就打算这几天开口和贺鸣尧提这件事呢。
贺鸣尧闻言顿了顿,抬头深深看了纪晟一眼。
梁继民忙道:“哎说什么呢?老头子我可没别的意思,你是来探亲的,河湾沟农场当然允许家人前来探亲了,不过嘛……”
“也没事,小同志,你想多住几天也行。”
“但你也要知道,这农场毕竟不是普通人呆的地方,这里人多眼杂的,住的久了对你影响不好……”
纪晟了然,这是担心他被农场里的人牵连呢。
纪晟笑道:“梁队长,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本来就是打算明天走啊,就像您说的,单位那边也催着我回去呢,我请的假期也是有数的,再不回去就晚了。”
“哎那行,是该回去,还是工作要紧。”梁继民趁机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呦,都快十一点半了,我也得赶着回去呢。”
“那没别的事,我就走了啊,你们歇着……”
贺鸣尧和纪晟起身送他。
刚出了窑洞,梁继民猛然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脑子,我差点忘了。”
他连忙从衣服兜里翻出来一个折起来的信封。
贺鸣尧接过信:“这是寄给我的?”
梁继民对他可没好脸色:“你自己没有眼睛看?这上面写的就是你的名字。”
纪晟好奇地凑了过去。
贺鸣尧也没避着纪晟,低头看了看信封,确实是他的名字,还是从京都那边寄过来的。
寄件人是陈娇娇?
大院里最漂亮的那个陈娇娇?
贺鸣尧眉头一挑,这真是一件稀奇事。
梁继民解释道:“刚刚来这里的路上,我正好碰到了来送信的崔干事,顺路就帮他送了过来,咱们农场没有人和你重名,这就是寄给你的信!错不了!”
“行了,我走了,你自己慢慢看吧。”
“好。”贺鸣尧声音低沉。
“梁队长,慢走啊。”纪晟喊道。
“别送了,都回去吧,天太热了。”
外面确实很热。
晴空万里,天空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亮,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被晒得油光发亮的树叶,郁郁葱葱,涂满了盛夏的气息。
沙枣树在日光下茁壮成长。
可是人和树不一样。
人在炙热的日光下站的久了,只会觉得厌烦,觉得心里有种发泄不出来的暴躁,还有闷热。
贺鸣尧执着信,抬头看向东边的天际,目光晦涩不明。
早在去年冬天,他就彻底把自己当成了孤家寡人。
那些所谓的亲人为了一个疏忽和错误,把他扔到这西北尝尽难以想象的艰辛和苦难。
他算是死过一回的人,在地狱滚了一圈又回来了。
欠的命也该还清了。
贺鸣尧转过身,打量着眉眼微弯心情极好的纪晟,想到这人说明天就走,心里更是压不住的烦躁。
“你确定要走?明天就要走?”
第16章、第16章
贺鸣尧攥紧了手里的信封:“真的要走吗?”
纪晟点头道:“对啊,我肯定是要走的,不能老是在你这里住着啊。”
不远处的沙枣树下,树叶轻晃,投在地上的那片阴影也在晃,光影交替变幻。
周恒搬着小凳子坐在了那里的阴凉处,热得满头大汗,脚边有两个搪瓷盆,盆里堆满了换下来的脏衣裳。
周恒道:“老贺,梁队长找你们说了什么?”
“没你的事,洗你的脏衣服去!”贺鸣尧暴躁地踢走脚下碍眼的石子。
石子斜飞出去,眨眼间便落到了周恒面前,发出了清脆的落地声,又咕噜噜滚了一圈,终于没再动了。
周恒:“……”
周恒不禁扬了扬眉,笑了。
这狗脾气不小啊?
贺鸣尧回头,尽量耐着性子说道:“你想好了?真的要走?”
纪晟不自觉地笑了笑,他心知肚明,这家伙是不想让自己走呢。
“你看梁队长都专门过来了,他东扯西扯说了那么一大堆,不就是委婉地催着我离开吗?我不走也不行啊!”
周恒也听见了这话,瞟了一眼纪晟,又看了眼极力忍住暴躁脾气的贺鸣尧,眼神无奈,又意味深长。
他低下头轻笑,一边搓洗着手里的脏衣裳,一边不经意地说:
“老贺,你最好进屋和你表弟好好说,别在这个大院子里闹起来啊。”
周恒倒是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他是最不想看着贺鸣尧和他一样走上这条歪路的。
可是贺鸣尧那双眼,目不转睛盯着纪晟,少年人的感情藏都藏不住。
那个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这世道,容不得他们这样的恋情。
他也不是没有努力抗争过,最后不还是落到了这个偏僻的西北农场?
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
窑洞里面一如既往地凉快。
纪晟被贺鸣尧用力推到床上也不恼,直接脱了鞋爬上床,抱着膝盖小声说:“你对着我凶什么?我说我要走,你干吗这么生气?”
贺鸣尧没应声,沉默着把床前的帘子拉起来,靠近他警告道:“我不许你走!”
“你说不许就不许啊?我肯定不能在这里继续住了,就算能继续住,我也不想在这个破地方呆了……”
纪晟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落后条件了。
空间戒指里没有牙刷,贺鸣尧也没有多余的。
农场里更没有卖东西的供销社。
不仅如此,河湾沟农场位置偏僻,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供销社,想花钱也没地方花。
坐马车至少要花两个小时,才能赶到镇子那边,镇子上有一个供销社,那里可以花钱买东西。
然而农场里的人都是不允许随便去镇上的。
镇子里有个火车站,农场里的管教干部生怕这些人直接爬了火车逃跑,追都来不及追。
远的不说,贺鸣尧曾经就这么干过,甚至成功爬了两次。
别看贺鸣尧经常出去溜达,他最多也只是在沙漠和荒滩那片地带随便走动,恰好和去镇子的方向相反。
一旦他掉头想往镇子那边跑,只要被农场里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驾着马车追上来。
纪晟没办法,只能每天出去折根软软的小树枝,蹭着贺鸣尧的牙膏,马马虎虎刷了牙。
之前是因为腿上的伤还没好,不方便走远路离开这个破地方,暂时忍忍当下艰苦的条件,这也没什么。
好不容易忍到自己养好了伤,疤都快掉完了,正好梁队长也开了口催他离开,纪晟当然要爽快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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