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住宅楼都不算高,至多六层,也就是大伯一家所住的筒子楼。
这种筒子楼不大,一层楼横排出去也就五户。
大伯租给许家的是三楼多出来的一小户,而大伯家自己则住在六楼。
杏花苑不高档,但却很热闹。
许拙被妈妈推进去的时候,小院里边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围在一起玩闹,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则搬了椅子出来,在院子里做作业。
说是做作业,实际却是在偷摸着和同龄的孩子分享一些玩具或者漫画书。
附近的大人或浇花或洗菜,看见了便说两声。小孩们嘴上应着,等大人一走,玩心立马就又扬起来了。
手里的功课没写两行,许拙和孙芳丽进来,便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邻居浇花老人也看他们,客气招呼说:“哎,这是302新来的小孙吧,儿子长得可真好看啊,今年几岁啦?”
孙芳丽笑说:“他五岁啦,也没有很好看。徐妈家的孩子才好看咧,还聪明,我听说才考了年级第一呢!”
徐奶奶立刻哎哟地笑出声。
大人们寒暄,许拙则坐在后座上,瞪大了眼睛到处张望。
因为绕路去买东西了,所以他们回到杏花苑的时间已经很晚。
许拙内心其实知道,他大概率是错过邢刻了。可当回到这个熟悉的小院时,却还是忍不住想找。
然而他实在是不熟悉这个年龄段的邢刻,找得毫无章法。
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没找着后,便只能一边宽慰自己邢刻上一世有平安度过幼儿园,今天一个人回家也不会有事,一边收回心思,安安静静地看了会这座熟悉的小院,和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邻居们了。
上一世,许拙一家在杏花苑没住几年便搬了出去。
后来辗转多处,在邢刻再度出现以前,始终没有一个稳定的家。
而对于许拙来说,那些年辗转过的那么多处房子里,也就只有杏花苑的氛围,最接近他想象中“家”的定义。
院里有一棵大大的杏花树,孩子们会在树下嬉戏捉闹,家长们则在附近乘凉看护。
高高的围墙将他们全部保护起来,是许拙很多年以后都会回忆的地方。
孙芳丽停好自行车,将许拙牵上三楼。
房门一开,就看见大伯许定平和爸爸许清朗正坐在沙发上说着什么。
一听见那沙哑的嗓音,许拙的鼻尖便立刻不受控制地酸了起来。
许清朗患的是喉癌,发现得早,做了半切手术。小时候许拙一直认为这只是一个小病,爸爸也总是不同他说太多,只说是声音变得哑了一点而已,对他根本一点多的影响都没有。
甚至出院后没多久,许清朗就重回了工作之中。每回见到许拙时,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年幼的许拙于是也就真的认为,爸爸只是生了一个小病。
然而后来,癌细胞扩散,半切变全切,家里的情况越来越差,许清朗都无法正常发声了,还依旧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许拙才渐渐明白过来什么。
却已经为时过晚。
许清朗在长期的情绪压抑之下,精神状态变得很糟糕。
等他再一次去医院复查,拿到癌细胞继续扩散的误诊通知书时,连确定的机会都没有给自己,就选择了了结生命。
后来的很多年,爸爸的笑容对许拙来说都不是温暖的,而是标志着他愚蠢又天真的一个噩梦。
以至于这会儿许清朗顺着声响回头看到许拙,立刻拍拍手用沙哑的嗓音喊“宝贝”时,许拙的身体又开始抽了。
心底封层多年的情绪在爸爸的味道下汹涌而出,他就那么看着朝他蹲下来的许清朗,包裹在厚厚鹅黄色棉袄里的小身体一个劲往后抽,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最终一阵酸流滚上心头,许拙捂住眼睛,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清脆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许拙从小就比较乖,还从没有这么哭过。
以至于一屋子的大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住了,孙芳丽和许清朗连忙上前询问他怎么了。
许拙重生了两天。
第一天的时候感官未能重合,他飘忽得很,还没分清楚一切是梦还是现实。
而第二天的日子这么一分一秒的过下来,他重逢了邢刻和母亲,一直到现在再见到父亲以后,所有的魂魄才像是终于归了位。
许拙感觉到他们真切的存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论是梦还是现实,他都要好好将这来之不易的生活过好。
上一世父母护他,邢刻护他,把许拙养得乐天又欢愉,像一枚小太阳。然而一直到他们统统离许拙而去,许拙也没有什么回报的机会。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只有他是带着记忆回来的。所以自然也轮到他去保护他们。
即便这会儿的许拙还只有五岁,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却也有自己的方式。
是这些人离开他很多年以后,许拙在内心将回忆翻来覆去看了那么多遍,总遗憾当年没有做过的事情。
于是等许清朗焦急地把他抱起来时,许拙便立刻泪眼婆娑地去看他的喉咙,想碰又不敢碰地小心说:“爸爸疼不疼呀?”
动作贴心得要命。
许清朗顿了一下,很快便扯着沙哑的喉咙反应过来,乐呵呵道:“不疼!爸爸可是爸爸,这有什么疼的?都是小问题!”
许拙的手用力捂住眼睛:“可是留了这么大的疤!爸爸不疼,出出疼哇- -”
孙芳丽不说话了,收回手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许清朗的身体也僵硬住。就连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大伯,都低低叹了口气。
许清朗试图缓解气氛,笑着说:“哎呀,没有的事宝贝,这个疤虽然大了点,但是不疼的呀……”
他越是这样,许拙便哇地越大声,像是要替许清朗把疾病的痛苦哭出来一样,小手都跟不上哭高的眼睛了,大喊道:“疼哇!”
这下,许清朗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嘴唇都开始抖。
大伯也悄悄背过了身。
人长大以后,便总不能再这样放肆得哭。
许拙记得上一世的许家,在重重打击之下,也依旧努力又乐天地活着。旁人都道他家氛围好,可许拙却总认为,他们家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就是重创之后的这一场哭了。
许清朗和孙芳丽都撑着不哭,那就由他来哭。哭开了声音,坏血才会顺着伤口流出去,疼是疼了点,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好。
而就在302一屋子小的大的花式落泪时,筒子楼403室,有人一脚猛踹翻了一张椅子,在阴暗的空间里骂道:“吵他妈的要死!”
邢刻原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被人这么猝不及防地从后边一踹,腿直接弯跪在了地上,却是反应迅速地抓住一旁的破桌子站起身来。
瘦小的身体缩进阴影里,顶着脸上的青紫,戒备地看着一身酒味的男人。
“看什么看?”邢东海随手抄了个酒瓶子就往他身上砸:“成天笔笔笔,什么狗屁东西那么重要,没有能死还是怎么着?”
李书梅连忙伸手要去护着邢刻,却是被邢东海一起砸了,脸上立刻露出了怯懦的表情。
“要能死就他妈去死,否则老子弄也得弄死你!”邢东海指着邢刻的眉心,大着舌头道:“没用的东西!”
邢刻咬紧了牙关。
第4章 彩笔。
许拙一通哭,许家抱着哄着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饭点,才渐渐消停下来,加入了邻里间纷纷响起的锅碗瓢盆的声响之中。
许家掌厨的是孙芳丽,孙芳丽一直经营着自己的一家小吃摊,手艺非常好,几乎可以说是筒子楼之最。
没多久,许拙就闻见了记忆里才有的饭香,飘出房屋流入筒子楼的食香大军,在其中独占鳌头。
大伯许定平在许家坐了没一会儿,就要上楼了。
许清朗想邀请大伯一家一起吃饭。许定平却是摇摇头,表示他们搬家一整天累了,再做那么多人的饭菜太为难,还是等安居下来再找个日子,大家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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