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面无表情地侧过脸,看向一旁掩面扶额的谢年华。
此时此刻,谢二姑娘看天、看地、看榻上草席纹理,就是不看自家蠢弟弟。
无心从她的脸上仿佛看到了——“这货不是我弟你别问我”的几个大字。
嘴角没忍住,又狠狠抽搐了一下。
咳咳两声,无心方才平静地说道:“常闻谢二姑娘和谢家三郎姐弟情深,民间亦有传闻说什么,谢二姑娘冲冠一怒为幼弟,绕城鞭斥他家郎的美闻,亦有什么三郎博姐笑,甘做女儿红等美谈,两位号称世家姐弟之典范,今日一见,嗯,果然——”传言不可信。
“名不虚传。”
“呵呵——”阴阳怪气什么的就很讨厌。
“大师谬赞,谬赞,世家典范实在不敢当。”谢年华假笑着,颇为谦和地回应:“我这弟弟自小单纯,亦不知人间疾苦,若有狂妄、不知礼数的地方,还请大师您多担待。”
“呵呵——”
你家弟弟单纯不知事,这意思就是埋汰老朽老奸巨猾,故意设局坑小辈咯?
“谢二姑娘说笑了,谢氏出来的儿郎怎会狂妄不知礼,这天下谁不知道谢氏一族乃天启礼仪之典范。”
无心皮笑肉不笑地抚须,“至于担待,老朽区区一个‘世家之耻’如何能担待起堂堂的谢家三郎君。”
——老狐狸,真会给人扣高帽子。
谢年华心里止不住地嘀咕,面上依然得体,言辞有度。
这俩一老一少你来我往,将阴阳怪气的说话技巧运用的那叫一个棋逢对手。
谢云曦左瞧右瞧,见没自己插嘴的余地便暗自挪了挪位,靠向另一侧的谢十二。
“十二伯,大师刚提的条件真那么难吗?”
谢云曦扯了扯谢十二的衣袖,低着声询问:“咱们谢家不是号称天启一霸嘛,我还以为不过区区一北齐,没多大事的呢?”
“天启……一霸!?”这糟心的称号,谢朗到底是怎么教人的!
谢十二青黑的脸这下黑得愈发彻底,“这,这什么一霸的,哪个混……”
刚想爆粗口,但一对上谢云曦清明干净的眼眸便又立马轻嗽两声,“咳咳,这什么一霸不一霸的,哪个人在你这儿瞎咬耳根子,咱们谢氏就是一平平无奇的小世家,充其量也就比其他家多传承了几……年罢了。”
“呃——”平平无奇小世家?
看着一脸正经的谢十二,有那么一瞬间,谢云曦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那什么,十二伯说的很是,咱们家确实平平无奇,不过多传承了几——百年而已。”
说完,谢云曦自己都想送自己一个白眼。
不过正事当前,他还是立马转回正题。
“所以,十二伯,您就给我个准信呗,刚那些条件,咱们家是不是真做不到呀?”
“这个嘛——”谢十二为难地挠了挠头,一阵长吁短叹。
见他这般唉声叹气,又语焉不详的模样,谢云曦疑惑追问:“十二伯,您别说一半藏一半的,我这些年游手好闲的,向来不管事,今儿个要是因我的错坏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心里惦记着谢和弦,不禁又生出许多内疚,“实在不行,回头您和我二姐就咬定我说的话不做数,再好好同大师讨讨价,反正他本就有两套方案。”
“这怎么行。”事关谢云曦的声名,谢十二自然不能同意。
然而,声名这事,谢云曦本人倒不太在意。
本来这事也是他太过轻率造成的。
人嘛,总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的。
谢云曦着磨着说道:“也没有什么行不行的,要不这样,我等会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的,先把条件往下压了,把人尽快请回琅琊,毕竟,和弦哥那儿还等着救命呢。”
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什么馊主意,哪个混蛋把他侄儿给带坏的!
“你,你,你……”谢十二哆嗦着手,“你这小孩子家家的,知不知道名声有多重要,若真这般做了,明儿个别说文坛混不下去,指不定还会成为第二个‘世家之耻’呢!”
时下,文人重诺,世家重风骨,名声有损便是天大的事。
当年,无心改名换姓,叛出吴家。虽说情有可原,但依然被世家大族冠以离经叛道的不齿之名。
别看现在的无心风光,享神医尊荣,但早些年他顶着“世家之耻”这名头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难。
如今虽说好了许多,但不少世家明里暗里还是对他颇有微词。
只是这些年来他在民间的名望实在太盛,医术又格外了得,世家对其多有忌惮。
毕竟医毒不分家,在无直接冲突的情况下得罪一位神医,还是一位睚眦必报,毒术了得的神医,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事。
故而这些年来,无心同诸多世家也只是相看两厌,互不来往。
谢云曦觉得谢十二实在有些夸大其词,世家之耻什么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评得上的。
至于文坛混不混得下去——“反正什么事也没人命来得重要。”
眼见谢云曦对自个的声名如此不当一回事,谢十二当即头疼。
顾不得继续黑脸,连忙低声道:“不就是区区一个北齐嘛。我谢氏家大业大,这等小事,哪里犯得着三郎你自毁名声。”
“呃?”
等等,刚刚才说是“平平无奇的小世家”,怎么一眨眼便又成了“家大业大”——还这等小事?
谢云曦眨了眨眼,“那什么,十二伯啊,咱也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万一损了家底可就不好了,反正这事还能商量的。”
“哎——”还不如一开始没商量余地呢。
谢十二感叹,“无心大师那徒弟还真……一言难尽,我都不知该谢他,还是该怨他。”
好好的怎么又扯到郝平凡身上了?
谢云曦疑惑,“这事,同平凡兄弟有什么关系?”
“哎——”谢十二长叹着说道:“回头我得同你大伯他们好好说道说道,这么些常规的事都没好好和你交代,可见平日有多疏于教导,也不知他这大伯是怎么当的。”
闻言,谢云曦心虚地挠了挠头,“那个,和大伯他们也没多少关系,就我自个不爱听。”
这话是实话,但谢十二可不这么认为。
在他眼里自家的小侄儿自然是不会错的,那么说来说去,错的自然只能是别人。
不过他见谢云曦对谢朗多有维护,感念其孝心之余,作为十二伯的他,又难免有些羡慕嫉妒恨。
心下狠狠记了谢朗一笔,面上却只道:“若无心一口咬定条件,没有商量的余地,三郎你应了也就应了。回头咱们家出点血,虽说损失不小,但也动不了元气。为了和弦,再多损耗些也是无碍的,”
“竟然如此,那咱们也别瞎纠缠了,签了那什么承诺书便赶紧走呗。”
见少年这一脸天真,不知事的模样,谢十二只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三郎啊,三郎,你咱就不明白,这事儿他坏就坏在有商量的余地,而且这余地还明晃晃的被摆了出来。”
“哈?哦?”谢云曦听得愈发云里雾里。
见此,谢十二只细细解惑道:“你看这事,明明有更利于谢氏的条件可做选择,可你却应下了最有损家中利益的一条。虽说不是故意,但终究过于轻率,回头长老院一清算,你大伯也不好明着偏袒,为了大局,终归是要找你清算的。”
谢氏长老院的清算,那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混过去的。
“可我原也不知道这事还能讨价还价的呀?”谢云曦挠了挠头,神情颇为无辜。
少年天真不知事,终究还是太过溺爱。
谢十二无奈叹道:“所以啊,平凡兄弟这次,说是坑他家先生吧,可实实在在吃亏的却是你谢三郎。可要说他故意吧,也着实让他家先生尴尬的,好几次都下不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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