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半晌,“突然在想,自己下的决定,要做的那事儿到底对不对,是不是有些太残忍?”
闻言,谢昊的视线望向后勤某处。
那里是目前整个军营中守卫最为严实的地方。由桃花居的众仆和谢朗的亲卫一同把守,外围亦有他的后勤部队。
至于他们看守的是什么,谢昊并不清楚,只来时略晃了一眼。
几个巨大的箱子,层层紧封。而运送这几箱子的人也极为小心,特别是对灯火一类尤为警惕。
“长老院来信叫我配合你一次,但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连配合什么都没说明白。如此忌讳,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说着,谢昊看向身旁静默的谢云曦。
漫天星辰之下,少年的脸隐没在半明半暗的火光中,摇曳、闪烁不定。
而那秀气中透着锋芒的眉,则像极了当年的谢闵,却比谢闵少了几分深沉,多了一份纯粹和天真。
少年的睫毛纤长浓密,在眼睑上投映出一道阴影,掩盖了往日清透含星的眼眸。
谢昊一直都很喜爱这个侄子,比之谢朗、谢齐亦不少半分。
当年谢闵离世,他亦争取过,想让他养在自己身边。
可惜,谢十二仗着谢云曦是他北齐谢府的小家主都没能将人争过去,他自然也没能得手。
为这事,他,谢十二,谢朗,谢齐还在长老院打过一架,现在回想起来——谢朗这个靠媳妇打架的混蛋,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呢!
不过,“当年,长老们说的很对,你这孩子,还是最适合养在琅琊。”
谢昊笑言:“清风明月相伴,宁静平和成长,若太早沾染了这边境的煞气,都城的尔虞我诈,指不定会是个‘大祸害’。”并不带贬义。
“原来长老们这么看得起我。”
谢云曦笑笑,又叹:“可惜让他们失望了,我这一生只想吃喝玩乐,做个啥事都不操心的纨绔。”
“哎,可惜,咱们谢氏,咱们这些长辈也让你失望了。”谢昊学着他的口气,玩笑道:“若我们再强盛些,你又何至于操心。没能让你做成纨绔,我们这些做伯伯的都难辞其咎啊。”
谢云曦被逗得笑出声了。
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却泛起了红。
抬头仰望,星辉璀璨。
世间万千众人,他何其有幸。谢云曦眨了眨眼,随后长叹一声,归于静默。
边城的风,自远处吹来,空气中泛着化不开的血气。陈旧的,腐朽的,鲜活的,丝丝缕缕侵入心肺。
天启与南蛮之争,由来千古。
南蛮地处荒凉,资源匮乏,他们垂涎天启,若按照他们自个的说法,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都是人,谁不想活得更好些呢。
而于天启,南蛮抢烧掠夺,无恶不作,他们杀蛮天经地义,且南蛮之地虽荒凉,但矿石存储丰富,战马亦驯养有道。
活得好的人,亦想往上,活得更强、更安稳。
谢云曦看着夜幕,低声轻语:“战争,因欲而起。”
“永不消亡。”谢昊同他一道并列,遥望远方。
谢云曦问:“为什么?”
“因为人在。”
“那,人若是都不在了,这战争就能停了吧。”
风吹散了少年的私语,谢昊依然听得清晰。
他不知长老院到底让他配合谢云曦做什么;
亦不知军营中那一层又一层严封死守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更不知自己面前,这个向来懒懒散散,一心只想美食的少年到底在下什么决心,在犹豫纠结什么。
但,作为一名战士的本能却告诉他——身后的东西很危险,身旁的少年更危险。
沉默良久。
半晌,“人,生生不息,欲念周而复始,旧的战事停罢,新的战争还会再来。”
谢昊状似轻松地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所以啊,别想这么多,我虽不知你到底纠结什么,但,做为家人,只要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顺从本心就好,不必为难自己。”
谢云曦喃喃复述:“顺从本心,家人。”
生而为人皆有私欲,他虽常被人唤做谪仙,可他到底不是仙,是人,很平凡的凡人。
所以,天下如何,未来如何,他人如何——“呵,与我何干。”
少年的目光自游离中脱离,瞬间变得坚定锐利,像一把开封的剑,锋芒毕露,烨烨生辉。
谢云曦松了肩膀,迎风长笑,“今朝,我只道血债血偿。”
谢昊眼皮一跳,却只听少年明媚张狂的声音响彻九霄。
“昊伯伯,我带你放一场惊世烟火,为祝和弦哥否极泰来,从此安康,长命无忧。”
“从此,这天下定会谨记——犯我谢氏者,伤我家人者,诛!”
第122章
犯我谢氏者, 伤我家人者,诛!——这一极度狂妄的誓言, 没几日便传入谢氏各长辈的耳目中。
他们欣慰之余, 又颇有种“啊,这孩子莫不是被什么刺激过了头,突然从一个极端发展到另一个极端了吧?”, 或“年轻人啊, 年少轻狂,正常, 正常。”
中二少年欢乐多, 不明真相的人只乐呵一笑。
而“烟火”之事, 事关重大。谢氏大多数人都只知谢云曦去了南齐, 各府人马需全力配合, 掩护以保证安全。
至于他去南齐做什么, 长老院的说法是——私去北齐的历练惩罚之一。
这说法有多少人信,其实并不重要。身为谢氏一员,他们只需配合, 全力掩护, 保证行踪不外泄露。
而知道有关“放烟火计划”的谢朗等人, 心情则复杂许多。
琅琊谢府。
谢朗站在书房, 望着窗外雨水滴答。他刚看完暗卫送来的密信, 此时的心情即有“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喜, 又有“哎,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的惆怅和担忧。
诸多情绪笼罩心头,一阵凉风过,檐下水滴落。
“西风信来, 雨打芭蕉, 醉了花黄,愁了红霜啊。”谢朗叹:“哎,三郎啊,三郎……”
化不开的愁,道不尽的忧。
然而,在他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地啃食之声突兀响起。瞬间,十分的愁,十分的忧都只余下“吸溜吸溜”。
谢朗嘴角一抽,回头看向身后。
只见,他爹——谢老太爷盘着腿,东倒西歪地靠坐在榻上,怀里抱着一篮子,手里拿着已啃了一半的红柿子,嘴里吃得那叫一个畅快。
这柿子是今早趁着雨未下时,桃花居上的何嫂按着谢云曦早前的吩咐,在霜降这一天,采摘了送往谢宅和几位好友处的。
此时,谢老太爷吃完了一颗,擦了擦手,又拿起第二颗。
手上一边剥着皮,嘴里一边啧啧赞叹:“果然,这时节的柿子最是美味,三郎诚不欺我。”
又招呼道:“阿朗啊,你不来些?你要不吃,你这一篮就全归我拉,回头可不准再找我要回去。”
——现在是吃柿子的时候吗?
谢朗脑门突突突直跳,奈何这眼前的人是他亲爹。
“哎——”
幽幽一叹,“父亲,信上说,南蛮那边,阿奇那已经上钩,三日后便是三郎放烟火的时候。”这么要紧的关头,您老人家能不能正经一下啊啊啊……
内心咆哮,面上严肃且淡定。
“吸溜吸溜,哈——”谢老太爷啃完第二颗柿子,心情愉悦,“老夫又没眼瞎,也没失忆,刚看的信,这事当然记得。”
说着,抬了抬眼皮,很是蔑视地瞥了谢朗一眼,“都多大人了,这么点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真是半点定力都没有,白瞎了老夫这么多年的谆谆教导。”
——谆谆教导?!
谢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呵呵,谢齐那小子就是您的翻版,当年您怎么‘教导’我们的,他现在就是怎么‘教导’玉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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