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29)

　　“您不是很清楚吗？”

　　939不耐烦道：“哪怕是配角，也有不同分工。”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答：“有的人活着，只是为了衬托别人。”

　　所以周随活着，是为了衬托他？

　　握着台面的十指指腹因用力而发白，939盯着眼底下的洗手台，盆内有细微的黑色泥土的存在，越发显得洗手台材质瓷白高档。又仿佛这样的对比足够令人惊艳了，所以这个世界借助水流效应，让泥土缓缓流尽。

　　忽觉眼睛有点痛，939闭了闭眼。

　　浴室外，陈世奚在客厅打电话，听着话音，是在与林医生讲周随淋雨的事，林医生不知说了什么，陈世奚说：“是啊，我也不想节外生枝，就让他先这样休息一晚吧。”

　　939松手站起身，沉默地回房间换了一套没沾雨的衣服，而后单手端起盆栽，走进周随的房间，将盆栽放在门边的斗柜上。

　　被重新栽种过的植株，叶子干净得格外翠绿。

　　939抿唇，侧眸看向床上的人，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周随整个人都快缩进被子里，939缓步走近，弯下腰，双手拉着被褥，想往下拽一拽，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被子下的周随轻微地打着寒战。

　　“周随？”

　　939第一时间伸进被子里摸周随的脸，那脸上的温度烫得他立即收手。

　　“周随，周随醒醒。”939扬高了音喊了几声，周随睁了睁眼，又脱力地闭上眼睛。想起被水带走的泥土，939弯腰将他拽起，沉声道，“你快点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周随无力地东倒西歪：“好冷。”

　　939转身给周随找了件厚衣服，快速披在他身上。

　　客厅的陈世奚被939的喊声吸引而来，见939把周随背在身上，不由问：“怎么了？”

　　939面容紧绷，越过陈世奚往外走：“他发烧了，快叫救护车。”

　　“林医生说吃点特效药——喂——”陈世奚伸手要拦，被939冷冷一记眼刀逼退，他闪躲地低下头，要拿手机，“我知道，我们是怕担责任的人。但你有没有想过，让周随去医院，我们更——”

　　话音未落，939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套房内。

　　“喂！！你好歹等我请示一下宋夫人！”拦不下939的陈世奚急匆匆打电话给宋夫人，潦草地说明来意，“周随淋雨了，939非要把他送去医院。”

　　电话那头的宋夫人大惊失色：“当然要去医院！他一点雨都不能沾！”

　　“可是——”

　　“你快去帮忙，我立刻去C市。”

　　陈世奚愣愣放下手机，迟疑两秒后，返身去追939和周随。

　　939已经背着周随进了电梯，周随冷得哆嗦，抱紧他的脖子取暖，体温又烫得他鬓角带汗。

　　939是个冷漠寡言的人，可此时又自言自语地说着废话：“别睡啊，我带你去医院。”

　　“宣宣那么健康……比我更适合出去享受阳光……”周随一眨眼，热泪落下，“我害死了他……”

　　939目光焦灼地看电梯数字慢吞吞地往下降，无声呢喃：“快点快点快点……”

　　可夜晚酒店人多，电梯常被按停。

　　939抿紧唇，索性背着周随往消防通道的楼梯间跑去。

　　急速带起的劲风刮下周随身上的外套，赶着下楼的939并未察觉，周随几次歪了身，他匆匆将其托稳，高声说：“周随，别睡，抱紧我。”

　　周随被939喊醒一瞬，无神地看着底下一层层阶梯。

　　“我……如果死了……”静得只剩下939脚步声与喘息声的昏暗楼梯间，周随喃喃自语，“不用伤心……一直开开心心……就行……”

　　939着急地凶了周随几句：“就这样结束生命，你甘心吗？！你的百事录还没有完成！”

　　一层又一层。

　　一步又一步。

　　眼看一楼的消防通道门就在眼前，939眼底绽出希冀之光。忽然，939感觉到有什么鲜艳的液体滴落在他T恤上，他低头一看，T恤上有几滴晕开的红点。

　　素来淡定的男人脸上掠过一丝慌张：“周随……”

　　伏在939身上的周随脸色苍白，头发低垂，鲜艳的血自鼻间流出。

　　“周随！”

　　没有人再回应他，挂在他肩前的手无力地往下垂。939脸上露出罕见的无措神色，下意识加快步伐冲出一楼的消防通道。

　　939暴汗淋漓，喘着气，像自言自语，亦像在和什么人说话。

　　“我不需要这样的陪衬……”

　　“这个世界不公平……”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他就这样死掉……”

 

第32章

　　周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先是走马观花般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人生。

　　小时候，妈妈划掉他本子上的名字，跟他说：“你以后就叫周随，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可哪怕改掉拥有美好寓意的名字，改叫周随，他的人生好似也没有任何改变。

　　用心准备了两次高考，他都在关键时刻晕倒住院，他就像是一个永远挣脱不了绳子的风筝，跑不出命运的手掌心。

　　后来，看着19岁的周随在病床上呆坐，走廊里陈世奚与人畅谈大学生活的声音声声入耳，如枷锁一样的吊瓶输液管将他困住，液体一滴滴输入他的手背。周随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痛苦与迷茫。

　　生而为人，却没有一点人的自由。

　　同样的时间，别人走了一万里，他却还在原地踏步。

　　身体在衰老，能力却没有任何增长，任何风吹雨打都无力承受。

　　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呢？

　　“周随！”一个含笑的熟悉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周随转身，时空随即一转，酒店大堂顶上璀璨硕大的吊灯，人来人往的影影绰绰瞬息闪现。

　　阿达撑着伞站在酒店门外，笑着朝他招手：“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很久。”

　　周随面露惊喜，快步走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达一边收伞一边说：“我来接你去玩。”

　　“好啊好啊！我们偷跑，不让医生护士找到我们！”身旁有人牵狗经过，周随忽然想起些什么，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阿达，我没有照顾好你的狗。”

　　“不是你的错，我死后，它一直守在医院门口不肯走，那是它想来陪我。”阿达说着，指着不远处停泊着的轿车，车窗摇下，一只摇着尾巴的狗出现在周随视野里，“你看，它不就在那儿吗？”

　　周随瞪大了眼睛。

　　阿达往轿车走去：“快走吧。”

　　“等等我。”周随快步跟上。

　　“周随。”不知从哪儿来的呼唤，叫停了周随。

　　“939？”

　　周随左顾右看，也没看到叫他的939。

　　“谁啊？”阿达疑惑地回头问。

　　周随解释：“我的好朋友，一个特别懒特别健康的人。”

　　“不管了，我们是时候走了，”阿达拽住周随的手，往外走去。“这里可舒服了，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也不会再生病。”

　　939冷淡的声音再起：“你不想替宣宣报仇吗？”

　　周随怔怔停下脚步。

　　“他攒了那么多棒棒糖送给你，结果你打算就这样懦弱地离开？”

　　“阿达，我……”周随面露迟疑。

　　阿达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哪有能力替别人报仇啊，我们连好好活着都做不到。”

　　周随无由来地心痛，捂着胸口落下泪来。阿达拉着他疾步往轿车走去：“你还是跟着我生活吧，这里更适合我们——”

　　939声音又一次传来：“你做不到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到。你快醒过来吧。”

　　泪眼模糊的周随四下寻找939，可哪儿都看不到939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