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8)

　　面无表情的939警告：“我不喜欢你碰我，如果你再碰到我，你就回自己的房间去。”

　　周随一个激灵，在939无情的眼神下往后缩了缩。

　　确认没人会打扰后，939回头看他的电视，新闻联播看完了，他开始找寻下一个节目。

　　不知过了多久，939无意间回头一看，周随蜷缩着身体，背贴着床头睡得正香，看得出来，周随尽全力不碰到他，因为不想被赶出房间。

　　他说自己缺少一个家人，可能是真话。

　　939抿了抿唇，转身，手撑在床上，倾近周随。

　　周随皮肤极好，灯光下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因这样那样的原因，物质上他被呵护得很好，但精神上，他的内心似乎是一片干涸。一滴液体从天而降，他迫不及待想接纳，连分辨是水滴，还是毒液的功夫都不舍得花。

　　电视内响起激昂的广告声音，睡梦中的周随微微皱着眉。939也皱起眉，这人一醒，该不会又要叽叽喳喳跟他说个不停或者拼命蹭他吧，烦都得烦死。

　　权衡利弊之后，939转身拿起遥控，将音量调低。

　　音量低到和默片没两样，939渐渐对需要辨认口型的电视内容失去兴趣，索性关了电视关了灯，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两个长相相似的男人，在黑暗中各自安眠。

　　不知是不是今天系统总跟他说死不死的话，939做梦了。

　　梦里下着大雨，路面发生了车祸，车体被撞得七零八落，鲜血从车门处渗出。林医生和欧阳医生从一旁建筑中奔出，林医生打开了车门，沾血的银色手环从车里跌落下来……

　　这个梦并没有随939的清醒而被遗忘，那些细节多得仿佛是他真眼所见。

　　早晨的阳光自带温暖滤镜，将整个屋子都照得很温馨。

　　939睁着眼在床上想了下，确认那手环是克隆院所有。

　　每一个离开克隆院的克隆人手里都会带着一个银色的电子手环，939要离开克隆院时，本也要套上一个，但周随那边的人将手环收走了。为此，当时欧阳医生交涉了许久，强调手环是克隆人的“身份证”兼“追踪器”，但那人说是周随的吩咐……

　　939想着，扭头看向周随睡觉的方向，这才发现周随不在房间里了，可能回他自己房间洗漱了。

　　939起身走向浴室，随口同系统说：“我做了一个梦……”

　　话还没说完，939想起欧阳医生说过的话——删除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恢复的。

　　万一他这个梦是被系统删除的记忆，系统知道他恢复了，不就又要删除？删除记忆的痛苦939现在还记忆犹新……

　　系统有些紧张地问：“什么梦？”

　　“梦见我养了一只老虎。”

　　939短暂地看过一个电视剧片段，剧里的反派养了只老虎在脚边。当时他们正在处置叛徒，老虎一步步接近叛徒，周随吓得直嚷嚷，叫939无论如何都要换台。

　　“周先生，您还是少看点电视吧，”系统小声说，“小书房里的书，您有空多看看。”

　　“不看，谁有兴趣谁看。”

　　“唉……”

　　此时的周随坐在自己的床侧，双手捧着手机。手机震动着，屏幕上出现“妈妈”字样的来电显示。

　　周随右手拇指在屏幕上方停留，终究没有摁下接听键。

　　她不能来的理由无外乎那几个，其实不听也能想象得到。

　　来电显示消失，手机归于平静，周随半垂着眼看了一会儿，将身旁的红色绒盒拿起。

　　绒盒中央扣着一个黯淡得如同被氧化的银色手环。

　　周随一根手指便将其勾起，阳光下，银色手环反射着微弱的光，内侧刻有939字样。

　　不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先生，该吃早餐了。”

　　“好，欸你等等……咳咳……”周随说了一句，匆匆将银色手环放回绒盒里，再塞进保险箱中锁好。这之后，周随起身去开门，同门外的佣人说，“今天我要和939分开吃。”

　　佣人面露欢喜，先生终于厌倦那个克隆人了？

　　周随还待要说什么，就瞥见939立在楼梯间，面无表情地朝他看来。

　　939该不会是误会了吧！

　　周随立刻解释：“咳咳……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醒来喉咙就有点痒……”

　　939看了周随的喉咙一眼。

　　周随催着939下楼吃饭，还吩咐佣人将他们俩的位置分远点。虽然克隆院再三保证939是非常健康的，但健康的人也是有可能生病的，万一自己是感冒，还传染给939就不好了。

　　939先下楼，周随远远缀在他身后。

　　939并没有在餐桌前停留，而是走向楼梯后的某处。

　　周随惊讶地问：“你去哪里？”

　　说话间，939打开了墙上的全屋净化系统罩子，露出了其中复杂的控制盘，周随很困惑地探头，939想干什么？

　　一旁的佣人更是上前想阻拦939：“你别乱碰！”

　　939稳稳站着，伸手去触碰控制盘。

　　文明阻拦不成，佣人跟周随着急地说：“先生，这系统很复杂的，万一被他弄坏了，得请工程师来修。”

　　净化系统关乎全屋温度、空气、湿度等，对周随这种病秧子来说是重要设施，也确实每次都是由专人来操控净化系统的。周随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让939胡来。但939已经在这空档里调整了净化数据，并干脆利落地把罩子盖回去了。

　　“好了。”939面无表情地说，“吃饭吧。”

　　佣人生气地看了939几眼，转身去给工程师打电话。

　　939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吃饭，周随觉得他太诡异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突然碰……家里的净化系统啊？”

　　问完，周随又自言自语：“你应该不知道那是净化系统，我应该改一改我的问话——”

　　“我知道那是净化系统，电视上看见过，”939说，“你咳嗽了，有可能是空气原因。”

　　939简略的解释到此为止，之后一勺一勺地机械就餐。

　　电视上看别人用过一次，自己就敢上手操作，周随也不知道该说939天真还是自大……周随眨巴着眼睛，委婉地说：“噢，你是好心。不过这系统很复杂的，下次你可以跟我提议，我吩咐别人去弄……”

　　939沉默不语，周随生怕自己影响了他的主观能动性，要知道，上一次克隆院的粗暴行为，直接影响了939学习的欲望。

　　周随有些忐忑地吃完饭，没跟着939上楼，而是在楼下思考怎么既保护“孩子”的积极性，又不影响日常生活。

　　想着想着，工程师来了，检查了一通，告诉周随：“没什么问题，确实该调了，最近空气……”

　　工程师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周随摸着自己不再痒了的喉咙懵了。

　　此时的939正坐在房间沙发上打开电视。

　　系统问：“咳嗽和空气的关联，您是如何得出的？”

　　“随便想的。”

　　下一秒，939沉浸在电视节目里。系统再问些什么，都得不到回应了。

 

第9章

　　在周随看来，939学习能力满点。

　　第二天一大早，他在自个儿书房里捣鼓，抱着厚厚一叠资料去了939的房间。

　　床上没人，浴室的门虚掩着，周随心下明了，先把资料放到书房的书桌上，再去浴室找939。

　　939在浴室洗漱，刷牙的姿势和电视广告上的模特一模一样。

　　周随靠着门，眼睛亮亮地看939，觉得939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光环，他与荣有焉地说：“工程师说你调得很好，你好厉害啊。你该不会是天才吧？”

　　天才？

　　似乎是对人智商的最高赞誉。

　　939面对镜子，微抬下巴，双手拢了拢睡衣衣襟，神情间颇有些傲然。

　　周随顺势又捧了两句，在939洗漱完毕后，他跟在939身后说：“这样的天赋可不能浪费了……来来，我为你准备了很多东西，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