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钦时盯了几息,缓缓抬手,内力翻涌,引得空气都微微扭曲,他重重挥袖,一阵咔咔之声,入目所及,山树咔咔断裂,远远望去,如巨浪般倾斜倒下。
正缓缓顺着斜坡往下的穆云间猛地抬头,耳闻那动静逐渐消失,他缓缓屏息。
萧钦时上来了。
比他预计的还要快。
他索性蹲了下去,沿着斜坡往下滑去,偶尔拿手臂勾一下密集的山树,稳定身体。
一众护卫因为这一系列动静而聚集过来:“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逆贼穆氏劫走了太子妃。”萧钦时冷冷地道:“立刻封锁整个忘忧山及至方圆五百里所有城郡,挖地三尺,也要把太子妃找回来。”
消息传入西京皇城,萧不容大怒:“穆氏竟然如此嚣张,胆敢劫走我靖国太子妃!传令下去,立刻封锁我国境内所有关口,严格排查,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萧不容自靖海发家,‘靖’字,又有安宁平定之意,故而换国号为大靖。
但这话,是对外说的。
对内,他坐在高位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太子,道:“她是自己跑的。”
“是穆氏劫走了儿臣的太子妃。”
“你还在替她狡辩。”萧不容道:“有人在山脚的农家里发现了你母后送给她的衣服,经查实,是包着一颗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的,明显有人故意借此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真没想到,这小美人弱不禁风,心思竟如此缜密,到现在,我们都无法断定她究竟还在山上,还是跑向了哪个郡县。”
萧钦时道:“这是穆氏的障眼法。”
萧不容拧着眉看了他几眼,道:“不管怎么样,她既然已经不在了,那婚事只能取消,这些日子便集中军力,把她抓回来,再行治罪。”
“是穆氏劫走了她。”萧钦时仰起脸来,乌眸深深,道:“三日后婚事照旧,坐定穆云间是我靖国的太子妃,便是与我萧氏一体,穆氏乱臣贼子,劫持太子妃,其罪当诛。”
萧不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将此事拖到大婚之后再告诉天下,到时借此带兵向北,朝穆氏一党开战?”
“穆氏劫走儿臣的太子妃,儿臣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他目中隐有几分偏执与癫狂,萧不容心中揣测,正色道:“穆氏劫走穆云间,是我们对外的说辞,只是为了保住我们父子的颜面,若你想以此为由对穆氏赶尽杀绝,自然可以,但你若当真如此认为……”
“她是儿臣的太子妃。”萧钦时直勾勾望着他,道:“不会自己离开儿臣的。”
萧不容眉心微微一跳,道:“为父不与你争,但穆云间逃跑是事实,她如此怠慢大靖,倘若抓到,必须杖毙,绝不能再做太子妃。”
这就是原因,如果说是穆云间自己跑的,那么罪名就是他自己担,被抓回来必死无疑,如果说他是穆氏劫走,他身为孤女,萧不容饶她,是可怜是施舍是恩赐是仁慈,天下人只会觉得他宰相肚里能撑船,却不会说他软弱。
“穆氏劫走太子妃,就是为了破坏儿臣大婚,让所有人以为是太子妃怠慢大靖,父皇,儿臣要与穆云间成婚。成婚之后,儿臣便以此为号带兵向北讨伐穆氏,为父皇献上北境河山。”
他恭敬地向前俯身,漆黑的眸子里涌动着无边的黑潮:“请父皇成全。”
萧不容站起来,在他面前来回踱步,脸色变幻莫测。
然后他俯身,低声道:“萧钦时,你本意是想为她脱罪,是吧。”
“儿臣做一日太子,她便是太子妃,倘若父皇要取消婚事,便先罢了儿臣。”
“你当我非你不可?!”萧不容勃然大怒,一脚踢在他的肩头,直接将人踢翻出去,萧钦时置若罔闻,重新跪下,向前拜服:“儿臣愿亲自带兵,讨伐穆氏,向父皇献上北境河山。”
“我不要北境河山!我就要杀了穆云间!”萧不容越来越怒,道:“萧钦时,你往日执拗也就罢了,如今竟在这种儿女私事上做这种姿态,你这样的心性,日后如何能成大事?!”
“儿臣愿亲自带兵,讨伐穆氏,向父皇献上北境河山。”
“你闭嘴!” 萧不容抓过墙上挂的鞭子,重重朝他抽了过去:“你这逆子!她分明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这是对大靖的折辱!你竟还敢护她!”
“逆子,逆子!”
“是穆氏劫走了穆云间。”不管他抽多少鞭,不管他的手抖成了什么样子,萧钦时依旧只有那一句话:“穆氏逆贼,胆敢劫大靖太子妃……其罪当诛。”他保持着拜服的姿态,苍白的脸庞对着地面,乌发落在面前咳出的血泊之中,一字一句:“儿臣愿亲自带兵,讨伐穆氏,向父皇献上北境河山。”
“你便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向你服软的。”身后传来声音,虞昭从后面走入,她看着地上态度恭顺的儿子,许久才道:“钦儿说的对,若叫外人得知她是自己跑的,只会让我们颜面无光。”
萧不容呼吸急促,道:“人都没了,婚事怎么办?”
虞昭看着萧钦时,语气温和:“一国太子成婚,礼数繁多,需三跪九叩,拜祭宗庙,祈沐天恩,这都是太子妃应该做的,她如今不在,你要如何?”
“儿臣愿意,替她走完入东之路,替她三跪九叩,拜祭宗庙,祈沐天恩……她要做的,儿臣都可以做,只要能与她成婚。”
萧不容听得嗤笑:”你自诩深情,她可在乎?”
“儿臣不是深情,儿臣只是……喜欢她。”
听说太子妃被穆氏劫走,听说太子妃与太子琴瑟和鸣,情投意合,她失踪之后,天子感念两人的情意,不光没有对太子妃降罪,还准许他们继续成婚……
“那太子妃是自己跑的吧?”
“当然不是!”坊间流言四起,但依旧有人坚定不移:“以咱们陛下那个性子,若她当真是自己跑的,还能允许她继续做太子妃?”
“她一个孤女,不会武功也没有车马,能跑哪儿去?”
“要真是她自己跑的,看这个排查的程度,早该找到人了。”
“是啊,这小公主也是可怜,之前在皇宫里是查无此人,日子过得比婢子还不如,如今好不容易被新朝太子看上,眼看着荣宠无限,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未料居然又被穆氏给破坏……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那穆家为什么这么干?”
“为了打上头的脸呗,那小公主长在深宫,天真无害的,肯定一两句就能被哄出去,要真说是她自己跑的,那前朝那些臣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西京受了多大罪呢,传出去多不好听。”
“太子真是深情啊……自己一个人带着婚服完成了大婚所有的三叩九拜,真希望太子妃能活着回来,这俩人能好好在一块儿。”
“他们来我店里买过胭脂,哎呀那个郎才女貌的,你们都不知道多般配。”
“我敢保证,就她那张小脸儿,若真是自己跑的,绝对早就被抓回来,实在太好认了。”
……
西京城里热热闹闹,皇宫之中却只有威严与孤冷,萧钦时着一身红衣鲜艳似火,手中捧着心上人的婚服,一步一步,走完了婚礼全程。
萧素素远远看着他认真又凝重地在三足巨鼎前跪拜,若非身旁空无一人,还真当他正牵着要共度一生之人,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
她低声道:“嫂嫂失踪,不知兄长心中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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