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之症(17)

　　在他身边，许弥很有安全感。他知道自己就算随时倒下，陈荒年都会接住他。

　　陈荒年只好把他背起来，把他背回了家。

　　到家以后是凌晨了，许弥半梦半醒地把自己的上衣脱掉，露出软软的肚子，像是八爪鱼一样缠上来，眼睛都没睁开：“老公……我要洗澡！臭死了！”

　　“你也知道自己臭死了？”

　　“是你臭死了！”许弥喝醉了，还是张牙舞爪的，伸着细胳膊细腿，谁靠近他都会被他赏两个大嘴巴子。

　　陈荒年把他甩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皱眉说：“这就是我不想让你喝酒的原因。”

　　酒品太差，丢人现眼。

　　就在这时，许弥的手机响起来了。他的手机号码没几个人知道，平时除了陈荒年，没有人会联系他。

　　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喂……”

　　手机里的女声像是炸开了锅，带着哭腔说：“许弥！快回来！你爸不行了！快回来！”

　　许弥没听懂，酒劲儿上来了，他的脑子都卡顿了，“什么？”

　　打电话的人是他妈。

　　李丽文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歇斯底里过 “快点回来！你爸溺水了！快来医院！”

　　一句话，许弥酒醒了大半，他瞬间握紧了手机，颤巍巍地问：“他怎么可能会溺水？你、你、你们在哪？”

　　李丽文说了医院名字，不在京城，是陈永言送货的地方。离京城有几百里远。

　　他开的是免提，陈荒年自然也听见了。跟许弥的惊慌失措不同，他眼底带笑，坦然自若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知道许奇正无论如何都会死，无非是换个死法罢了。

　　但是他没有告诉许弥，而是先给了许弥希望，再把希望碾碎。让许弥明白，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他一个人。

　　人生是固定的，他们都没有资格改变别人的命运。

　　许弥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的脑子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他只知道，自己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地提醒许奇正不要出车祸，没想到就短短几个小时，许奇正就溺水而亡了。

　　就像是一场戏剧，每一个反转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以为他做到了，以为自己救了许奇正一命。实际上，不过是把死亡往后面推了几个小时。

　　许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这么一瞬间，他的心脏都快裂开了。他崩溃地大哭起来，喉咙里爆发出小兽受伤后的呜咽声。

　　两辈子，他都没见到爸爸最后一面！

　　陈荒年赶紧把他拉入怀，拍着他的后背，“宝宝，宝宝，这个不怪你……你尽力了……”

　　可许弥不答话，他只是一直哭，哭到扯气，眼泪都快流干了。

　　他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嗓子都哑了。

　　陈荒年一边吻着他的眼泪，一边安抚他，“宝宝，别哭了，你这样老公很心疼……宝宝……”

　　奈何许弥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心中的悲痛已经达到了极致，眼泪完全不受控制。他感觉有把很钝的刀，一直在他心上划口子。

　　他就想让他爸活着，过一天好日子而已。

　　他爸什么都没享受过，还没看到他结婚，没有住上大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他哭成这样，陈荒年心情不算好。

　　因为许弥是为了别人流眼泪。

　　陈荒年到底还是心疼他，见他哭得意识不清，只好死死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他太用力了，像是要把许弥揉进血肉里。

　　许弥哭了近一个小时，突然呼吸加速，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的四肢无意识地乱动，最终直挺挺的，像是抽筋了一样。

　　陈荒年一看，就知道这是喘气太过剧烈引起的呼吸中毒，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急切道：“阿弥！你冷静一点！调整呼吸！”

　　许弥的手指已经完全僵硬了，无法动弹，他瞪着眼睛，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别急，慢慢呼吸！”陈荒年也被他吓得不轻。他知道许弥会很激动，没想到哭到差点休克了！

　　他松开了许弥的嘴，“慢慢呼吸，慢慢的！”一边盯着许弥的脸，一边伸手揉许弥僵硬的手指。

　　过了十多分钟，许弥的肌肉才软和下来，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他怀里，伴随着细微的哭声。

　　陈荒年总算松了口气，“不哭了，宝宝，老公陪着你。你还有我，没事的，别怕。”

　　许弥的手指甲一下子陷入他的手臂里，瞠目欲裂，每个字都像是泣血：“陈荒年，我爸死了！”

　　“……老公爱你。”陈荒年只是很用力地抱紧他。

　　许弥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老公……我爸爸没了……”

　　“阿弥，我爱你。我很爱你。”陈荒年不停地说，“我会代替他陪着你，阿弥，不要哭了，老公会心疼。啊，不哭了？”

　　许弥闭了嘴，就这样靠在他身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看他冷静了一点，陈荒年想上网去买车票。不管如何，许奇正的葬礼他们还是要去参加的。他要提前把票买好。

　　哪想他刚刚动了一下，许弥就把他拉回来，魔怔一般呢喃：“老公，不要离开我。”

　　“老公不走。”他都这样求了，陈荒年怎么舍得离开他半步？恨不得立刻把他含在嘴里，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许弥的脸贴着陈荒年的脖子，眼睛都不眨一下，无意识地说：“老公，我只有你了。我没有爸爸了，只有你还爱我了。”

　　“老公会爱你一辈子。永远爱你。”陈荒年低下头去吻他苍白冰凉的嘴唇，“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宝宝，你有我就够了。”

　　许弥颤抖着回吻他，这个吻是苦涩的，混杂着眼泪，完全步入了对方的圈套，“我爱你， 老公，我爱你。”

　　“老公也爱你。”

　　一整晚，许弥都没闭眼，他躲在陈荒年怀里瑟瑟发抖。陈荒年就跟他说很多的情话，说爱他，说不会离开他，说老公会保护他一辈子。

　　他又趁着许弥精神状态不对，对许弥说：“宝宝，你也不要离开老公。不要去看别人，不要想别人，乖乖待在老公身边。”

　　许弥已经没了判断能力，他被许奇正的死亡刺激到了。

　　他只觉得陈荒年的怀抱好温暖，他躲进去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不管陈荒年说什么，他都点头答应。

　　他只有老公了，老公说了，会爱他一辈子的。

　　天亮的时候，许弥身体支撑不住了，昏死过去。他发起了高烧，嘴里一直呢喃着陈荒年的名字，说要老公抱。

　　陈荒年把他抱在怀里，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脆弱的表情，低声道：“老公在呢，宝宝，别怕。”

　　许弥心理防线已经被击溃了。

　　以后就逃不掉了。

 

第16章 天意

　　许弥发烧很严重，完全昏死过去，一时半会儿退不了烧，陈荒年只好把他带去医院输液了。

　　在医院守着他的时候，陈荒年上网买了车票。

　　等他退了烧，陈荒年就马不停蹄地带他坐上了火车。他们这次买到了卧票，两张票。

　　但实际上还是只睡了一张床。

　　许弥窝他怀里，不时地颤抖两下。他在做噩梦。

　　陈荒年知道他离不开自己，就一直抱着他，也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眼光了。

　　许弥清醒以后，他们又开始坐巴士。

　　他把头靠在陈荒年的肩头，无声地流泪。陈荒年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握住他的手，同样的无声，却是最有力的安慰。

　　李丽文说，他爸是因为两个小孩因为天气热，去河里洗澡，结果溺水了。他爸就心急如焚，跳进河里去救人。两个小孩没事，他却没了。

　　多么合理的死亡原因呀。

　　就算许弥知道这都是天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还是觉得无比戏剧性。

　　好长时间，车晃晃悠悠地到站了。陈荒年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宝宝，到了。”

　　许弥失魂落魄地抬起眼，跟着他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