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吓唬他们。”角落里的另一个道士开口了,“大概只是关上几日,你们也无需担心。我们毕竟是云中……”
话音还未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几人被晃得闷哼了一声,正想撩开帘子看一看,松吾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既到了郡王府,那就让他们进府中歇息。我一个人进宫就行。”
“陛下旨意,要见所有人。”
“我们这群人,鱼龙混杂得厉害,又都是云中殿下的旧人。真带去见了陛下,你就不怕出事吗?”松吾平静地道,“在郡王府里,陛下想见也随时可以见。”
那蓝翎卫似是有些迟疑,松吾直接道:“开郡王府侧门,你等先行进府休息,等我消息。”
见他已下令,蓝翎卫迟疑片刻,还是扬声道:“都下车!”
他也是京中大户人家出生,见过当今陛下对云中郡王的模样。既拿不准陛下对松吾的态度,那不如先退一步。人都在郡王府内,想来陛下也怪罪不到哪里去。
宫里杨以恒正在就着风雨看明瓦。
自从这明瓦出现,他就多了这么个爱好。每日里睡前醒后,第一时间都要踱步到窗边抬头看看。似乎看上一眼,就会安心一些。
今日的明瓦也依然没有动静。
上次嘉哥展示过雷电之力后,又有好几日没消息了。
杨以恒看着那黑色的明瓦,忍不住问:“你说嘉哥现在,在做什么?”
王公公低头垂目地回答道:“以殿下的脾性,大抵在忙一些关乎天下太平的事情。”
“天下太平……”杨以恒轻声反问,“这天下还不够太平吗?”
“在殿下眼里,这世界总是和臣看见的不一样。”王公公回答得很谨慎,“臣一介微尘,哪里配看见殿下眼里的世界呢?”
杨以恒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有蓝翎卫快步走了过来:“陛下,松吾到了。”
“让他进来。”杨以恒反身走回座前落座。
王公公刚给他添上热茶,一身宽袍大袖的松吾就走进了殿中,躬身一礼:“臣松吾,见过陛下。”
杨以恒眯着眼看了他许久,突然展颜道:“松吾,朕瞧着你,怎么又瘦了许多?我哥若是见了,必然要念叨你的。”
松吾拱了拱手,不咸不淡地回道:“劳陛下记挂。”
“你是我哥身边的老人了,你既无事,朕也就安心了。”杨以恒说,“我哥以前救来的那些……研究者,他是这般讲的。都是你在负责。现在他们都在郡王府里,可都还好?”
松吾咬了咬牙,才答道:“都好。”
“既如此,那便来给朕办事。”杨以恒说,“我哥可有教过你们,如何捕天上雷电?”
“未曾。”
“当真?”杨以恒眉毛一挑,“谢自强给朕带来过几封信。想来以我哥哥的脾性,他要走,必定是方方面面都已安排好了。我哥留下来的东西里,就没有捕雷之法么?”
松吾依然道:“没有。”
杨以恒长叹一口气,很是可惜地道:“既片字未留,那就只能你们亲身试之了。”
“陛下,云中殿下亲口说言‘雷电性恶,触之必伤’。”松吾抬起头,“您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吗?”
杨以恒以手支头,闻言就露了个笑:“你说朕当真这般做了,我们云中殿下,会愿意垂怜你们一二吗?”
松吾直直地看着他。
两人安静对视半晌,松吾突然朗笑揖身:“臣此去若能见到殿下,万死也甘愿。”
杨以恒笑容猛地一收,面色骤冷。
他起身走到松吾身边,一手用力地钳住了他的脖颈:“松吾,你依然还是这般会做梦。”
松吾引颈就戮:“陛下。殿下已经走了,他留下的事物,也毁一个便少一个。殿下辛苦多年才建成的行云观,您当真要彻底毁了吗?”
杨以恒浑身一震,猛地松开了手。
“松吾。朕果然在以前就该杀了你。”
那般小的一个乞儿,竟也有幸遇见嘉哥。竟也能被嘉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他追在嘉哥身后满嘴殿下时,杨以恒就已觉碍眼。
当年没找机会杀了,实在是……可惜得很。
松吾大笑着咳得满脸是泪:“那臣就在此叩谢陛下的不杀之恩了。”
……
布伊戈顿涅瑟斯,百年礼堂。
早早入场的数学家们终于等到了他们的捕云手。
这位来自东方的数学家非常年轻,若非他的相貌与他的成果一样出色,许多人都会以为他是顿涅瑟斯的学生。
礼堂内外早已挤满了人,便是通道上都站满了学生。
景长嘉却极其轻松地穿过了通道,迈上了属于他的舞台。
“大家好,我是龙夏玉大的景长嘉。感谢大家拨冗前来,今天报告会的主题是“关于极小模型的证明”。”
他彬彬有礼地说完前言,便转过身在身后的白板书写起来:“首先我们都知道,极小模型的本质,是通过收缩映射这一系列的几何手术,去得到一个等价类中的代表元……”
人群中,有个褐色卷毛一直死死盯着他,卷毛手里拿着论文与笔记本,只等景长嘉出现一个错漏,他就要猛然发起攻势。
但很显然,这场学术报告会并不为了还在极小模型门前犹疑的学生们而开。景长嘉的报告会风格,像极了他论文初稿的作风,只要引入的定理前排教授们无异议,他就根本不会展开。
威尔逊坐在礼堂里,一边听一边记笔记。
在看wujiu的这篇论文时,他就有些隐隐的灵感,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美妙的直觉正在向他走来。现在听着wujiu的报告会,这种感觉再一次的来了。
威尔逊凝视着笔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身旁的一位教授却已经嘟囔着放下了笔:“看来只能交给那些几何领域的家伙们了。”
威尔逊听见他的抱怨,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再次将注意力投入到了台上的景长嘉身上。
他敏锐的发现,时隔一年多的时间,他的这位小友不仅仅只是长大了,连报告会的宣讲风格,也保守了许多。那些与极小模型无关的事情,他完全不会展开。
还差一点……
威尔逊凝视着自己的笔记本,还差一些能彻底激发他灵感的东西。
他得再听听wujiu的思路。
在威尔逊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论文之中时,后排的褐色卷毛却已经白了一张脸。
他突然发现他听不懂了……他明明看完了景长嘉论文的每一个字,为什么现在反而听不懂了?
他只是记了几个笔记,稍微走了下神,结果台上的内容就好像从教人怎么浇水,变成了怎么用一块木头造出航空母舰。
更让褐色卷毛恐慌的是,前排的教授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他难道真的如景长嘉所说,弄混淆了两个同构几何吗?
不,这不可能。
褐色卷毛捏紧了自己的笔记本,他努力学了这么久,他不可能比一个东方的毛头小子还差!他认真看过景长嘉的论文,他绝对不可能弄错!
一定是因为演讲还未结束。
等到演讲结束,顿涅瑟斯的数学家们就要批评他了!
褐色卷毛神色惶然地等待着最后一刻。
然而直到满场的掌声响起,他听见的唯有赞赏,没有任何一丁点批评的声音!
“……这不可能。”褐色卷毛捏皱了笔记本,转身拔腿就跑了出去。
与他相隔不远的地方,有个戴着帽子的少年人侧头看了一眼。他看见了那一头标志性的褐色卷发,顿时露了个满意的笑:“蠢货。”
虽然现在教授们探讨的问题,他也听不懂了。可他至少不会对着自己都没弄清楚的问题,就急急写一篇论文出来证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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