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九阙自己也是个闲不下来的,想让他彻底抛开朝堂之事安稳休息,着实太难。
秦夏正是看透这一点,这些天都会提前归家,就近盯着小哥儿,有他在,小哥儿倒是能够彻底从政务中暂离,歇一歇成日里转个不停地脑子。
到和光院门前时,黄昏未至。
秦夏步履极快,进屋时裹挟进一身清寒。
他没急着往里走,而是脱下外袍后,弯腰在炭盆上方烤热了手,搓了搓掌心,这才转过脚尖,朝里屋行去。
里屋和外间隔着一道水精珠帘,影影绰绰,隔着帘子,秦夏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在做什么。
下一刻,眉头拧起。
“这又不是你昨晚喊头晕的时候了,伤了眼,回头损了目力,你说不准年纪轻轻就要和那些个老学究一样用西洋镜了。”
虞九阙原本正拥着锦被,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合上的文书,盘算着该往上添几笔什么字。
没想到秦夏回来得这般早,他动作一顿,指间的纸张跟着一抖,却已是来不及藏了。
只得一把合上,随手丢到一旁,好像这东西根本不重要似的。
“你回来,我便不看了。”
他见秦夏脸色不佳,迅速表态,态度称得上格外良好。
同时不忘使唤身旁的人把那些个文书折子信件书本,全数收到书房的匣子里去,顷刻间扫荡一空,左看右看,一片纸头都不剩。
待到床铺上干净了,侍候的人也打发走了,秦夏却也朝他身上倾来。
高高大大的一道影子,将他锢在了枕褥间,同时小心避开了他隆起的腹部。
虞九阙的两只手很快攥住了秦夏肩头的布料,指尖微微用了力,盈出一片粉白。
再分开时,两片唇已泛了红。
他眨眨眼,气息纷乱,眼底似是絮起一汪水光。
轻咳两下,脸颊发烫。
“你这是作甚,刚回来便急忙忙的……”
哪怕孩子都揣上了,后面的话他也有点不好意思说。
秦夏俯身,再度轻轻咬了他鼻尖一口,唇间好似还漾着一抹兰花香。
“我这是让你长记性。”
他见虞九阙披在肩头的衣衫滑落了,重新替他搭好。
肩头的淡薄凉意消散,虞九阙单手勾住衣襟,看秦夏又替自己整理被角。
这下是彻底一点风都漏不进来了。
“满打满算,没有两个月的光景了,我只盼你把身子养好。”
虞九阙这一胎是头胎,还不知临盆时会不会出什么差池,要紧的是孕夫要有气力,能撑得住才行。
像现在这样因疲劳而生亏空,遗患无穷。
况且小哥儿的身子骨本就算不上太好,他当年重伤过,底子就是虚的。
越临近虞九阙的产期,秦夏就越容易因思虑而生怖。
有时午夜梦回,醒来好半晌都睡不着,只能把枕畔人的腕子牵在手里,触着跳个不停的脉搏,求得安慰。
这些小动作,虞九阙其实都很清楚。
但是犹豫不想让秦夏觉得吵醒了自己,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装睡,这一点反成了戳不破的窗户纸,横在两人之间。
细细想来,还是他更理亏。
虞九阙的手指尖摆弄着秦夏的衣袖,垂首不语,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怕是能把上面的绣线抠下来。
秦夏见状,本来还想多板一会儿脸,可没多久就破了功。
“督公在朝堂上能舌战群臣,怎的见了我就成了锯嘴葫芦?”
小哥儿动动唇,挺着大肚子往前凑了凑,倚去了他的怀里。
“是我不该害相公担忧。”
话音落下,他斟酌着保证。
“接下来我每日就忙两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如何?”
秦夏:……
现代打工人一天还就工作八小时呢,他一个病号加孕夫,却觉得一天四个小时已经算是极少的。
怀中人估计是看出秦夏脸色仍旧不加,迟疑了半晌,主动退让。
“那就再各减两刻钟。”
到这里,秦夏实在说不出更重的话了。
虞九阙不是凡夫俗子,他在这个位子,就要挑起相应的担子。
总不能因为一个孩子,让辛苦的经营都付诸东流。
“暂且这么定,过两天看看太医怎么说。”
秦夏把人重新扶起做好,腰后垫足了软枕,连腿脚都是架高的,不然躺的时间久一点,就会肿得鞋子都穿不上。
他看在眼里,成日一颗心像是泡在酸菜汁子里一样,再开口,语调和缓。
“我听他们讲,你白日里没胃口,吃得不多,晚食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虞九阙头一回在这个问题上卡了壳。
他这两日在喝补血安胎的药,一天两大碗往下灌,嘴里发苦,确实有些伤胃口。
故而琢磨了半天,也没点出菜来,甚至想到吃饭这件事,都有点打不起精神。
最终还是秦夏拍板。
“吃馄饨好不好?”
汤汤水水,不油不腻,纵然是不太想吃饭的人,看着也不会太抗拒。
虞九阙联想了一番馄饨的模样,好歹点了头。
“我吃不多,你少做些。”
秦夏答应下来,让他别急着起来,再闭目养一会儿神。
徐妈妈随侍一旁,闻言便嘱咐丫鬟拿敷眼睛的眼罩来,里面填了菊花瓣和决明子,熏热了在眼上放一会儿,可以解乏明目。
眼看虞九阙被安排地妥帖,秦夏这才走了。
大厨房内,人来人往。
后厨常备着面团,无论是包饺子还是包馄饨,很快就能擀出面皮来。
馅料则是秦夏亲自现调的。
为免虞九阙觉得腻,肉馅用的是两分肥八分瘦的猪腿肉,加大葱剁成肉馅,调入盐和酱油,菜油和化开的猪油各来一勺,这是肉馅不柴的关键。
混在一起后,顺着一个方向搅拌上劲,倒进葱姜花椒泡出的温料水拌匀,肉馅明明还是生的,却已然可以嗅到香味。
既是做鲜肉馄饨,再多加东西反而不美,喧宾夺主。
接着到了包馄饨的时候,秦夏这回包的是个头偏大的元宝馄饨,而不是过去常做的小馄饨。
元宝元宝,顾名思义,包时也要讲究技巧。
他特地让人把方形的馄饨皮做得偏大,放在掌心上,中间一勺鲜肉馅,指尖蘸水,一抹、一合、一扭……
动作熟练,没两下就能包出一个规整的大元宝。
比划了一下大小,还真和小银元宝差不多。
他估量着这么大的馄饨,自己能吃十五个左右,虞九阙既然胃口不舒,吃不到四十个,大约就够了。
胃口好的时候,那是能吃五十个还多的。
计算完毕,秦夏统共包了六十个元宝馄饨,下锅煮到飘起,碗里搁干紫菜和蛋饼丝,丢一把干虾皮,撒上葱花芫荽,不多的胡椒粉。
热汤注入,紫菜舒展开来,在碗中逸散如云。
点上两滴香油,油花闪动,更添诱人。
主食有了,尚缺小菜。
起先夹了几样小泡菜,凑了四碟,又有一盘切片的蛋肠、一盘麻油海带丝,秦夏还觉不太够,看了一圈,让人拿出自己之前卤好的素鸡来。
素鸡的全称其实是素捆鸡,对应的还有肉捆鸡,乃是湘地特色,随处可见,买上卤好的回家拌一拌,就能给桌上添个菜。
肉捆鸡的原料是鸡肠、鸭肠或者猪小肠,素鸡则是纯用卤制过的豆腐皮卷成,外面裹一层棉布,裹紧后上面盖重物压实,挤出水分,从而定型。
吃之前切片焯水,泼油凉拌,撒上一把芝麻,就是一道快手的小凉菜。
素鸡吃起来有一股特别而又绵长的豆香,口感滑而韧,上桌后就连秦夏自己也胃口大开,吃了不少,想着下回可以用竹签穿了做炸串。
虞九阙刚上桌时吃得有些慢,先喝馄饨汤,夹了几筷子小泡菜开胃,之后才慢腾腾地咬起馄饨。
馄饨皮飘在汤里起伏,如同裙裾,咬破后里面的肉馅入味十分,唤醒了他沉寂的味蕾,三四个下肚后,鼻尖沁出汗来,脸上也有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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