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顾烈当时就沉了脸,姜扬也皱起眉,但二人缘由不同。
姜扬与狄其野不过一战之缘,不免怀疑狄其野是否是因为自小缺少爹娘管教而品行有亏。
而顾烈则想起了从此时一直延续到狄其野死前的风流名声。
狄其野这风流名声和谋反名声一样蹊跷,似乎都有捕风捉影,要说证据确凿,那却并没有。
尤其狄其野一生无妻无子,府中下人在他死后也受过严讯,各个都给狄将军喊冤。
所谓空穴来风。狄其野这风流名声,最开始就是从一入兵营就要婢女开始传的。
姜扬刚才才在主公面前再三力保狄其野,这下面子里子都挂不住,焦急道:“主公,我进去问问。”
“不必。”
顾烈看向那杂兵,亲口问:“他原话如何?”
那杂兵还是那副哭丧模样,好似十足委屈,他张口就要答,顾烈对上他眼神,沉声警告:“原话。”
被主公那双漆黑的眸子一扫,那杂兵顿时不敢再张情做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说。”
杂兵两股战战,抖声答:“回主公,狄先生要水沐浴,小的被叫进去时,他就穿着里衣,披着发,原话、原话是‘给我找个人来帮把手’。”
顾烈侧过头对姜扬轻声不悦道:“敖戈还是不擅管人?”
地上砰砰作响,是那杂兵在连连磕头,边磕边喊是自己糊涂想错了、不关敖将军的事。
姜扬一额头冷汗:“我去查。”
“去吧。”
顾烈摆手,抬脚就往帐子里走。
这下姜扬想拦都不好拦,只得期望狄其野机灵一点,千万别再惹顾烈生气。
*
狄其野左等没人来,右等没人来,只得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揩干了长发,坐在铜镜前,妄图自己把头发束起来,但直到他两手酸痛,颈后都出了汗,还是不行,不是没束全掉出了头发,就是束歪了,咬着牙一次次重来。
帐外有人喊闹,狄其野绕头发绕得烦,正起身打算出去看看是什么事,有个人掀了账布就进来了。
狄其野飞快地握住手边的刀,乌黑长发又散了,滑落白衣。
“谁!”
帐子里有烛火,那人越走越近,是顾烈。
顾烈身长八尺有余,自小习武,练出英武身材。他眸色发色都极黑,浓于夜色,肤色是纯正楚人特色的白肤。五官深邃,一双眼尾微翘桃花眼,高挺鼻梁,唇不薄不厚。
虽然相貌英俊,顾烈身上自有沙场拼杀出的霸气,搏有杀神名头,任谁都不会觉得他文弱。
顾烈已经脱去黑甲,身上是一身蜀锦青衣,未带刀兵,面对狄其野的持刀问话,连眉毛都没动一根,也没回话。
狄其野见是他,转手把刀扔到一边:“是你啊。”
顾烈扬眉。
是我就不必防备?刚来就连“主公”都不喊,胆子忒大。
顾烈久为肤色所扰,羡慕众将能晒出一身铜皮,前世唯有一个狄其野比他还白,从此摆脱了楚军最白之人这种不霸气的名头。此时一见,果然是白。
狄其野的衣物是近卫赶着送来的,不十分合身。他眉宇间一直带着磨不去的潇洒意气,原本就不大像是武者,这件里衣还有些大,被他松松一系,更显年纪小,其实也有二十一岁,看着总觉得才十八_九。
狄其野比顾烈矮不到一寸,几乎一般高,剑眉星目,目似点漆,唇角天然带着分笑意,坐在那儿像个世家公子。
这个世家公子还娇生惯养得不会梳头。
顾烈对着披头散发的狄其野慢慢问:“我听外面的杂兵说,你要找人帮把手?”
狄其野闻言,即刻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那杂兵怎么都不可能不认识顾烈,怎么会这么不知轻重,把楚军主公拉进来给他帮把手?
他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也许实在是被头发弄得筋疲力竭,居然想不出该怎么答,愣着看顾烈。
顾烈两辈子头一回看他这副模样。
狄将军,铁甲动帝王,三战惊天下,功高盖主的定国侯,什么时候不是风流潇洒,什么时候不是运筹帷幄,哪里有这种呆愣愣的时候。
顾烈拿起那柄木梳来,把狄其野一头乌黑长发仔细梳进左手掌中:“你仔细看,学着。”
八岁后为躲追兵,顾烈跟着大人四处隐匿行踪,流落乡野,久而久之,该学的都学会了。倒是狄其野这个自称乡野小民的,居然不会梳头。
他放慢动作,轻松将长发梳齐,用台上上灰蓝布带束成一个紧紧的发髻,然后又将它散开,把木梳交给狄其野:“你来。”
狄其野接过木梳,认真地梳了一次、两次、三次……
旁观全程的顾烈匪夷所思:“你能用散兵打退蜀州豪强,天纵英才,怎么会学不会梳头?”
第3章 神兵天降
昨日狄其野神兵天降,可谓是救楚军于危亡之间。
此战要从蜀州形势说起。
燕朝皇帝中年后渐成暴君,逼反各路豪杰。但老天无眼,这头天下人揭竿而起,那头燕朝皇帝就死在了舞姬的肚皮上,竟是一点报应都没尝到。
国不可一日无主,暴君只会舞文弄墨的儿子被赶鸭子上架继了位,这位文人皇帝抱着忠心耿耿的丞相大腿,在四大名阀势力中夹缝求生。
各路豪杰顺应时势,把旗号从“诛暴燕”换成“清君侧”,接着打。
但各路豪杰不约而同避开了正面攻蜀,故而群雄争霸五年后,蜀州仍得偏安。
蜀州难打是共识,一难难在蜀道难,二难难在蜀州势力分而不聚,虽然燕朝封有一个杨氏的蜀王,但蜀州从来没人搭理那个废物。
一口咬不下来,拖着就怕拖不起。
楚军坐拥荆州大本营,在打下信州后,确保后方无忧,才磨刀霍霍向蜀攻来,打的就是持久战。
功夫不负有心人,姜扬、敖戈稳扎稳打,将蜀州蚕食鲸吞,尤其是在蜀州良将陆翼倒戈投楚后,楚军已占据蜀州大部,而蜀王杨亭早就成了楚军帅帐的宾客。
昨日顾烈执意领兵,帅大军北攻,是意图毕其功于一役。
但蜀王杨亭是个废物,不代表蜀人没有脊梁。
昨日战局原本近乎平推般明朗,顾烈极擅水战,陆战能力虽说一般,应对这种平推之局还是绰绰有余。
但没料到奇袭突来,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蜀兵从中绞断楚军首尾,以悍不畏死的气质急冲猛杀,瞬息间将顾姜陆三帅陷入包围。
唯一被疏漏在外的敖戈本是一线生机,然而他投鼠忌器,一时竟不敢动作,战场上瞬息即逝,哪里容得犹豫再三,把姜扬都气得骂娘。
顾烈素来临危不乱,然而困局已定,实在想不出脱困之计,蜀兵步步缩进包围圈,杀机已现。
恰此时,蜀兵包围不到的山脚林忽然不断窜出骑兵,跟随一位白衣铁甲的惹眼人物,大喊着“蜀兵中计了!”“主公神机妙算!”奔袭而下,打了个蜀兵措手不及,冲出一道不宽的战路,向包围圈内杀来。
电光火石间,顾烈大笑三声,大声令道:“安排的援兵已至,杀!”
除了姜扬,连顾烈直属的左右都督都以为真是主公妙计,一颗心霎那间从命不久矣的凄惶跳到豪情万丈,士气大振,跟随主公冲杀出去,与那小股骑兵汇流,将原本细微的生机杀出了十二分。
他们各个面泛红光,包围的蜀兵也禁不住怀疑是不是真的被人出卖给了楚王,蜀兵本就势力分散,疑心一起,再撞上士气雄壮的楚兵,自是节节败退,那白衣铁甲之人不知何时指挥起攻势,极为漂亮地反过来将蜀兵包围,一网打尽。
这一战,足以让狄其野拿下将军印。
听顾烈夸自己“天纵英才”,狄其野眼神微亮,对铜镜里发髻歪斜的自己和顾烈笑道:“我这仗打得确实不差,但功劳也不全在我。”
还懂得谦虚。
顾烈回视铜镜,见狄其野还看着自己,一副等着被问的胸有成竹的模样,于是问:“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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