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狄其野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显得不知好歹,却不得不问,咬牙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狄其野从来不亏欠人。
前世就是赴死,也是整个联盟都欠他的,他是揭露阴谋的英雄。
他是战无不胜的大楚兵神,他为大楚打下了半壁江山,马上要为大楚攻破燕朝都城。从这一点上,就算日后封侯封爵,他也不欠这个时代不欠大楚不欠顾烈任何东西。
他狄其野向来是强者,他在追求顾烈时,也从不觉得自己低顾烈一等,甚至还带有那么一点拯救顾烈的强势心态。
今日却忽然被阿右提醒,他从一开始就亏欠了顾烈。
他不欠顾烈军功,不欠顾烈忠诚,却还是亏欠了一颗为他筹谋远虑的心。
感动吗?感动。难受吗?难受。
顾烈想要的回报,是要他改变自己的原则,带着前世被背叛的痛苦回忆,站上朝堂去争权夺利。
如果他还是不想参与呢?
那顾烈要怎么办?他又该拿顾烈怎么办?他从不动摇的原则,又该怎么办?
顾烈不知狄其野在想什么,不解其意,答道:“这是我该做的。”
狄其野气急了,走到桌案边,看着顾烈的眼睛问:“天底下哪一个主公,会为手下将军做到这个地步?这是哪门子你该做的!”
顾烈理所当然道:“我心悦于你,自然该为你打算。”
他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对自己满意:“尽管那时我尚未发觉对你的情愫,可也误打误撞,为你选了最适合的直隶部下。”
顾烈竟然是已经明白的?
狄其野都顾不得自己内心的犹豫,匪夷所思道:“你心悦于我,我也心悦于你,那你还在迟疑什么?”
“你我虽然都已心动,”顾烈坦诚地说,“可我还在追求你,还没有将事情都安排万全,怎好贸然行事?”
“……安排万全?怎么个安排万全?还有什么要安排万全?”
狄其野想到敖一松点明的一切,这难道还不是全部?
顾烈皱眉道:“你军功赫赫,开朝后就是位高权重的功臣,这就已经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了。何况我要肃清朝政,理清朝纲,也必要将你视为威胁。在加上你若与我一起,不可能不起风波,你更会是千夫所指。这些,自然要安排万全,方能应对。”
他说得理所当然,狄其野只觉得嗓子发干:“那我若是,还是不想参与朝政,不想应对呢?”
顾烈根本都不惊讶,连眉头都没皱,寻常说话一般答道:“那就我来。”
重活一世,他总不可能还护不住这个任性心狠的狄将军。
他能够再开盛世,也能够保住狄其野。
狄其野狠狠咬着牙,根本不知道该拿顾烈怎么办。
他想医顾烈的心病,想让顾烈明白不必将所有事都当作自己的责任。
结果现在,顾烈竟然把他也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狄其野自认可以接受自己言行的一切后果,就算在朝野倾轧中丢了性命,那也不过是自古功臣良将的标准结局,他本就是流落在这个时代的异世之人,史书上原本没有他的名字,将他一笔勾销,他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去顾虑,假若他执拗到底,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顾烈这个史书有名的明君,不仅不会觉得解脱,反而很可能把他的死当作自己的责任,加重心病。
这人怎么能这样?
什么百般筹谋,这分明是攻心阳谋。
狄其野隐约有不祥的预感,这一场战,也许他已经赢不了了。
他明明想对顾烈攻城略地,现在却顷刻间溃不成军,几乎要缴械投降。
可他是绝不会不战而降的。
不会的。
埋首文书的顾烈听到狄其野无奈的叹息,然后脖子一重。
狄其野站在椅子后面,弯下腰来,抱着他的脖子,脑袋还埋在他的肩脖里,温热的呼吸扫在皮肤上,闹得顾烈脖子发痒。
“你……”文书上抖了墨,顾烈好笑地拍拍狄其野的手,“你我还未在一起,如此似乎于礼不合。”
到底是谁给顾烈灌输的刻板程序,狄其野很是好奇。
“我是不守礼的,我不在乎什么于礼不合,你守你的,你别动就是,”狄其野坏心地说。
顾烈的手握在狄其野的小臂上,虽然说着什么于礼不合,到底是没舍得动。
“顾烈……”
“嗯?”
狄其野咬咬牙,没有说话。
他心想,这人肩膀虽宽,却又不是那种虎背熊腰,怎么就什么都非得往自己背上背呢?
他埋在顾烈肩脖,声音被衣物手臂挡住,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像是明明被宠着却还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小孩。
顾烈忽然忧心道:“你生辰几月?”
狄其野的脑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无所谓地答:“这辈子的?我哪知道?”
“那前世呢?”
“一月一日。怎么,要给我过生日?”狄其野新鲜道,一点都没有前世对大校们集资买的蛋糕那副嫌弃模样。
已经过了。
“明年给你过。”
狄其野抬起头来,看着顾烈好看的下巴,好奇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烈有些赧然:“我老了。”
不算上辈子,都足足大了九岁。算上上辈子,顾烈都可以被骂做是老不修了。
狄其野不以为然,顺嘴占顾烈便宜:“算上前世,你该管我叫哥。”
反了他了。
顾烈不动声色:“巧了,姜扬他们都以为我把你当儿子养,这么算,你该管我叫爹。”
狄其野气跑了。
顾烈继续埋首文书。
那夜入睡的时候,顾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忽然轻笑了两声。
那夜他睡得很好。
第78章 情不自禁
燕朝都城。
街道楼坊满目萧条, 能找着门路逃跑的, 都已经跑了出去, 找不到或者不敢跑的,都在等待楚军破门而入的那天到来。
百姓们窃窃私语,他们听说, 大楚兵神狄其野已经快要打过来了。
然而这些流言,并没有传到宫里去。
杨平过得醉生梦死,他不敢醒过来, 于是只要能够让他活在梦里的, 不论是烈酒、鸦_烟还是安神药,他都通通倒进嘴里去。
他生怕清醒一时片刻, 一旦想到最终城破国亡的下场,他就控制不住要痛哭流涕。
宫里的侍人心里都很害怕, 大部分躲在自己负责伺候打扫的宫殿里,一小部分擅自聚到了杨平寝宫, 他们想,就算楚军要杀,杀的也是杨平, 总该放过他们这些无辜的可怜人。
因此杨平的寝宫倒是比平时还要热闹, 侍人们怕他清醒过来对他们又打又骂,于是都积极地给杨平添酒添药,还奏乐歌舞,服侍得比往常还要尽心。
这日有侍人来报,说王后没了, 死因是小产后身体虚弱,没能熬过去。
杨平木木呆呆的应了一声,继续喝着酒。
但侍人们又承了封信给杨平,说是王后宫中找出的遗书。
这才让杨平感了兴趣。
他想,想必是王氏爱惨了他,临死前恋恋不舍,为他写了情真意切的殷殷嘱托。这么一来,他们帝后的感人爱情,也成了一段佳话了。
杨平美滋滋地打开一看。
“柳氏入宫被赐去子药,随后深居后宫,日日与你相伴。你命人从你的爱妾腹中挖出你的儿子,弃尸荒野。杨平,你如此狠心无情,老天爷岂能留你活命?”
杨平惊怒交加,捏着信大喊:“谁!是谁写的反信!是谁!”
见他如癫似狂,嘴角溢出白沫,侍人们一拥而上,把烈酒拌着鸦_烟往他喉咙里灌,生怕他发疯。
片刻后,杨平又安静下来,脸上是茫然的笑容,手中的杯子自动往嘴里送着美酒。
侍人们松了一口气,奏乐声歌舞声又响了起来。
宫外一条不起眼的小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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