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薰攥起拳头,又慢慢松开,手上的伤疤伴随他多年,他早已习惯它们的存在。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他以为脂归回来了,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让你走了吗?还来干什么?”
但脚步声不停歇。
夏薰听着,好像来的不只一人,前前后后,少说有四五个。
他想,也许是储安裕终于来审他了。
他慢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看向牢房外。
刚一回头,就定住了。
外面不只有储安裕,还有祁宴。
他伤得那么重,脚步无比虚浮,要把全身重量压在祁回身上,才能勉强行走。
他见到夏薰,满脸焦急,着实无力说话,用力去拍祁回的手。
祁回忙说:
“储大人,我家主人的命令,请您即刻放这位公子出来。”
储安裕不满地“啧”了一声,对看守命令道:
“把他放了!”
门上的锁链刚松,他就摆脱祁回的搀扶,自己扶着围栏,迈进牢房。
多年前,他没有将夏薰从大理寺的诏狱里救出来。
如今,他强忍疼痛,一路走到这里,就是为了亲眼确认夏薰的安全,亲自把他带出来。
见到夏薰毫发无伤,支撑他的那口气立刻松了,他眼睛一闭,安心地晕了过去。
他没有栽倒在地,也没有倒进祁回怀里。
是夏薰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浓重的药味包裹着夏薰,钻进他的鼻腔,祁宴的衣服下,是一副瘦削的病骨,他凌厉的骨架,咯得夏薰手臂发疼。
他的侧脸贴着夏薰的脸颊,他在夏薰肩头沉沉睡去,一点都不在意,就是面前这个人刺伤了他。
夏薰眼睫跳动,他侧过头,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轻颤着呼出一口热气。
祁宴再度陷入昏睡。
睡眠是他用来疗愈伤势的方法,一天之中,他几乎没有醒来的时候。
大夫叮嘱,祁宴需要休息,任何人都不准打扰他,就连夏薰也被他赶出房间。
每日只有脂归给他喂药的时候,夏薰才有机会见到他。
储安裕看夏薰总是不顺眼,又拿他没办法,每次遇到他,都不给他好脸色。
夏薰就跟看不见似的,还上赶着主动去找他。
“储大人,有一件事我想请教您。”
储安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嗤道:
“与本官说话,如此没有礼数吗?”
夏薰向他深深行了个礼,再次开口:
“储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赐教。”
储安裕不耐烦:“何事?!”
夏薰问:“您抓到的弓箭手里,可有胡人?”
储安裕头一拧:
“没有!”
夏薰还想再问几句,他立刻下了逐客令:
“本官公务繁忙,闲杂人等还不快快退出公堂!”
夏薰顿了顿,摸摸鼻子,转身出去了。
院中,大槐树上,蹲着一个黑色的活物。
期初,夏薰以为是黑猫,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是一只硕大的乌鸦。
他一愣,摸出鸟哨,试探性地一吹。
乌鸦扇动翅膀朝他飞来,在他头顶盘旋三圈,朝墙外飞去。
夏薰环顾四周,时值午后,四下无人。
他踌躇片刻,走到围墙下,推开角落里的小门,朝乌鸦离开的方向走去。
第44章 掩柴扉
庆州城不大,出了城门,便是一望无垠的农田。
夏薰走在乌鸦身后,穿行于夏末秋初的田间,田垄里,饱满的麦穗呈现诱人的金黄色。
乌鸦时不时落在稻草人肩头,等待着他跟上。
它飞过一亩又一亩的麦田,最终停留在田间地头的一座蓄水池边。
夏薰慢慢走过去。
蓄水池看似废弃多时,池边的砖都塌了大半,就在凌乱的砖石下,赫然露出一只人手。
夏薰一惊,倒退半步。
乌鸦适时大叫起来,仿佛是在催促。
夏薰懂了,他知道这只手是谁的了。
他踢开大块的砖石,下方的人影逐渐清晰,最先露出来的,是茂密的棕色卷发,接下来,是夏薰很眼熟的弯刀,最后,才是弯刀的主人——夫蒙檀查。
他鼻青脸肿,脸色发黑,嘴角还有血迹。
夏薰蹲下身,在他脸上重重拍了几下:
“醒醒,醒醒!”
夫蒙檀查纹丝不动。
夏薰见到乱石堆里还有他的酒囊,将囊*捡起来,掂了掂,里面仍有酒。
他打开盖子,将葡萄酒全尽数倾洒在夫蒙檀查脸上。
酒灌进他的鼻腔,夫蒙檀查被呛得猛咳数声,总算睁眼了。
他缓缓掀开眼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第一句话就批评夏薰:
“你真是……暴殄天物……”
夏薰淡淡道:
“还能说话,看来还没死透。”
夫蒙檀查干笑一声,动了动眼珠,看向自己的腹部:
“半只脚……都在奈何桥上了……现在没死,过一会儿也要死了……”
夏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在他的左腹部,见到一个硕大的血窟窿。
夫蒙檀查气息奄奄:
“先告诉你,我可没有违背诺言……是陈县公的人、把我抓了……我肚子上这个大洞……也是,拜他们所赐……”
夫蒙檀查的行踪被陈县公的手下察觉,他们抓他起来,拷问他,从他嘴里获得消息,才得知祁宴要前去桐昌茶室。
行动前,那群人担心夫蒙檀查走漏情报,捅了他一刀,将他丢进这座蓄水池。
夫蒙檀查没有死绝,在砖石堆里苟延残喘活了这些天。
夏薰看了看他的伤,对他说:
“……你可能没救了。”
夫蒙檀查咧嘴一笑,艰难道:
“还用……你说!”
夏薰想了想,问他:“你可有什么心愿?”
夫蒙檀查闭了闭眼,气若游丝地说:
“我……出卖了你,你还要帮我……?”
夏薰道:“不要说废话,再不讲正事,你可能真的要来不及了。”
夫蒙檀查干涩地笑了两声,一阵眩晕袭来,他闭上眼睛。
夏薰知道他还没死,静静等在一旁。
半晌后,夫蒙檀查攒足力气了,再次开口道:
“我还真的有个愿望……你用我的刀,把我的头发割一缕下来……”
夏薰手起刀落,削下一截干硬的卷发。
夫蒙檀查喘着粗气:
“很好……你连着它和这把刀一起,帮我……送到鄯善国去!那里……是我的故乡……”
夫蒙檀查眼前一片漆黑,濒临死亡之际,他对夏薰说出自己的身世。
夫蒙檀查出生在西域的鄯善国都城扜泥,九岁时,被人牙子拐卖到京城,卖给了陈县公。
和他一起卖进去的,还有不少胡人,陈县公请来专人训练他们,将他们练成专属于自己的死士。
如果他们不肯听从命令,就会被陈县公放野狗咬死。
夫蒙檀查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替陈县公卖命,多年来,为他杀了不少人。
“这就是报应吧……”夫蒙檀查咳出几口血:“从前我杀人,现在人杀我……都是我活该,不值得同情……可我,真的想回家了!你把我的刀和头发带回去,就埋在……首都扜泥城的西门外,那里,是我的家……”
夫蒙檀查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他的嘴还在不停开合。
夏薰凑过去,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反复呢喃不休的,是一句吐火罗语,而夏薰正好从韶波那里学过这句话。
夫蒙檀查是在说:“阿娘,阿娘……带我……回家吧……”
不一会儿,他的嘴慢慢闭上,再也不张开了,他胸口原本细微的起伏,也逐渐消失不见。
上一篇:庶子的杂货店通现代
下一篇:被我渣了的前任是皇帝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