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跟他过一辈子?”段轻言脸上挂不住,又实在觉得琛叔的话有道理,只好另起了旁的话题。
谁也没想到,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台风来了。
冬季台风来得毫无预兆。前一天天气预报甚至还表示这天是个温和的天气,至多下点阵雨。
这天早上八点十分,天文台发出警报时,台风距离香港只剩不到200英里了,半个小时后台风正式登陆,登陆的瞬间,万丈高的浪墙扑面而来,掀翻了码头的轮船,撕裂了鳞次栉比的房屋。
电台不断播报着最新灾情,警示着民众一定不要出门。
冲撞着窗户的暴雨打散了播报员的声音,最后甚至将收音机的无线电也切断了。
段轻言住的地方离海岸尚有些距离,台风过后,窗户玻璃仍是碎了一地,走廊楼道街道一片狼藉。台风撕裂了空气,撕毁了神经。
离公寓最近的公共电话亭被风掀翻了。风几乎折弯段轻言的伞骨,所有人都往室内跑,只有他逆着残风往外跑,一路上,肩膀与肩膀碰撞,脚踩鞋,鞋被脚踩,满地的破雨伞,破雨衣。
“快过年了,造化弄人啊!”
“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这么大的台风,住海边的惨咯!”
段轻言手一松,伞被后掀了好几米远。
打到段家的电话久久不通,不通是正常的,台风过后几乎所有人都在打电话询问亲朋好友的情况。
换了好几个电话亭,终于电话通了,可是只是响着铃,却没有人来接。段轻言抓着电话筒不肯放,后面排队的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先生,别哭了,只要不是住海边,不会有大问题的。”
全香港的公共交通都瘫痪了,段轻言找了家段家控股的连锁饭店,饭店第二天就派了车送他回家。
一路皆是断壁残垣,断了的树倒在坍塌的墙面上,碎玻璃混着废报纸在地上翻卷,划破行人裸露的脚踝。
才到山脚,公路已被倒下的巨树阻断,段轻言没听劝,下了车独自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他来回走了好几年,每次都希望走到尽头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会比这次有更深的渴望。
司机在身后喊:“段先生您别走了,警察马上来开路了。”
段轻言听不见身后人说的话,他耳边皆是怒吼的海浪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风小了许多,但掴在脸上仍是刺骨的冷冽的痛意,他无法想象在风暴最大的时候,直面台风的人该如何承受。
山脚下的一栋房子,外围的防护墙几乎全塌了,车库的铁门歪斜着半卷起来,里面停放的车辆挡风玻璃碎了一地。
段轻言想着,海的尽头我去不了,但我至少能把这条路走尽。
他只是这么想着,眼眶又有些湿热起来。
五岁那年,沈素心要段路昇称呼他为弟弟,段路昇便把他关进漆黑的阁楼里,隔着门在外头对他说:“你发誓你永远不做我弟弟我就放你出来。”他倔强不做任何表态,过了一阵段路昇在门外说了声“完了我没钥匙”就跑开了,再然后就是沈素心携钥匙来开了门,段路昇站在一旁满脸傲气,却偷偷拿余光看他。
七岁那年,段路昇以沈素心的名义把他骗到二楼房间,说要与他玩游戏,却偷偷亲了他的脸,他害怕地跑开了,段路昇追他到楼梯口,两人胳膊碰胳膊,推搡间段轻言摔下楼梯,摔得脑袋发昏,一时连那个脸颊吻也忘了。
如今惨烈的风不断侵袭进他的脑子,把那一幕幕画面从记忆深处拉扯出来,铺在前行的路上,要他追着这些画面,不断地走下去。
第61章 完结章
空气中横亘着海水的腥味,如幽魂飘荡的层云肆无忌惮聚合又离散,怪诞的漩涡,在云雾中钻成孔穴,青灰色的天直直压在人肩头,叫人寸步难行。
沉重的铁门后,三五个维修工人在整理狼藉的花园,段轻言几乎是跌跌撞撞闯进家门,玛琳闻声从厨房跑出来,一脸惊诧看着他:“小少爷……”
段轻言看见玛琳脸上有一道泛红的划痕,像是被玻璃碴划伤的,他顾不上捋顺气息便急急开口问:“大家都还好么?”
玛琳迎上前说:“我还刚想问您呢,您怎么样?昨天的台风实在可怖,像是要把整栋房子给吹走了一样,幸好咱们这栋楼地基稳固,只坏了些玻璃,哦对了,还有小少爷您在花园种的那些花……”
“他人呢?”段轻言抓住玛琳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话。
玛琳立刻就意会到他的意思,说:“二爷去找您了,你们没见着么?”
“找我?”段轻言一愣。
玛琳往段轻言身后看了看,瞪大了眼说:“今天一早路刚通,二爷就说要去城里找您,我还以为您是跟二爷一起回来的。”
玛琳还想说些什么,段轻言已背过了身去,她很快发觉不对劲,绕到段轻言面前,却见他低着头,肩头不断耸动着。玛琳不安地轻轻推了推他,果然见他抬起头已是满脸的泪。
段轻言走到二楼,回了自己房间。他离开几个月,房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书桌上多摆放了一个相框,依旧是熟悉的双人照,照片里两人的手紧紧拉着。
这个相框他记得自己在离家前已经收进抽屉里了。
仰面横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在那几年的岁月里,他失眠的时候,常常这么盯着天花板。
不知躺了多久,倦意终于袭来,他半阖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听得有人唤他。
他睁开眼,看见了段路昇,一如他几年来的梦,段路昇就这么推门进来,坐在了他的床沿。
“言儿,台风天可不兴乱跑。”段路昇面露疲惫,眼神却因此柔和了几分。
段轻言忽攀着段路昇的肩头将他往下拉,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发出“啵”的清脆一声响。
段路昇霎时哑然,好半晌才愣愣开口:“你这是……”
“就许你小时候偷亲我?”段轻言有些红了脸,说,“我也要亲回来。”
“行……”段路昇摸了摸脸,忽一扯被子,半个身子已经挤到床上去。
轻悠悠的被子飘过床面,堪堪掩住一双人儿。
只是段路昇什么都没做,只是将段轻言轻轻搂进怀里,两人的衬衫摩挲着窸窣作响。
段轻言贴着段路昇的胸口,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段路昇下巴的胡渣时不时磨上他细嫩的额头,但他一点不觉得疼,只觉得安心。
“给你在学校附近买个房吧,住低一点,早上去找你爬了五楼,结果你还不在。”段路昇说。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段轻言问。
“你相信心灵感应么?”段路昇说,“发现你不在公寓,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今天还是二爷第一次去找我。”段轻言说。
段路昇突然笑了一阵,把段轻言笑得有些迷糊,然后段轻言听见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
段轻言一愣,段路昇的嘴巴已经贴过来了,贴着他唇说:“我只是没上楼。”
“我对自己说,若是你今后不愿与我好,我就尊重你,永远不再打扰你。”段路昇的手摩挲上他的背,掐着他的腰说,“若是你回心转意,我就拿命对你好。”
段轻言低垂了眼,轻声说:“如何好?”
段路昇附耳说:“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不想要的我绝不勉强,因为我爱你。”
段轻言身体猛地一颤,记忆拉扯着他回到十八岁,回到段公馆,他在段路昇床上做了一个张狂的梦,梦见段路昇从此真正爱上他了。
他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好似此生从未听过段路昇表白一般。
“你要是不嫌我了,以后我就跟琛叔一块儿上楼看你。”段路昇的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低声说。
“那我租个一楼平房吧……”
“前两天已经替你在学校附近看了套房子,过两天就交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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