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午膳时,长公主竟然主动开口和贺顾说话,问他:“既然你家中父母弟妹,未曾迁居公主府,要不要挑个日子,我陪你回一趟侯府,见过老侯爷和侯夫人?”
裴昭珩这话,其实问的颇有深意。
他此前便得了消息,贺顾的生母,前位长阳侯夫人似乎早早逝世,后头这个侯夫人,乃是抬妾为妻的继室,当初便是这个继室将贺顾的生辰八字和画像递到了母后宫中。
陈皇后性子单纯,收到了这么一个好儿郎的画像,也只顾着相看适不适合自己女儿,不曾想太多。
但裴昭珩毕竟以公主身份,留居庆裕宫多年,这后宫中,妇人之间的阴私手段,他可比寻常男子要了解的多,这些年来皇后总是不理事,若是没有他一直看顾,芷阳宫也不能这般始终风平浪静、安然无恙。
是以他一听说这个继室不是贺顾生母,便立刻猜出了当初贺顾的生辰八字被递进宫中,大概是怎么回事。
且后来派人私底下去查回来,也果然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裴昭珩便将这事告诉了皇后,皇后果然也很不悦。
陈皇后虽然想替女儿挑个好夫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乐意让旁人利用她的爱女之心,行一些苟且龌龊、不足为外人道的丑事。
这才有了上禀帝王,长阳侯府留居旧邸,不必再迁之事。
若只是如此,也便罢了,前些日子,裴昭珩竟然得了个消息,长阳侯府有个管事被送到了汴京府,告了他个侵吞侯爷元配夫人嫁资之罪。
长阳候父子今年三月以前,都一直戍守承河郡,不曾在京城里,京中侯府管事的自然只有贺顾那个继母,这么一个小小管事,哪里来的胆子干这种事?
若说他没得了府中主家夫人授意,只有傻子才信。
如今这管事已经被送了官,却未曾听闻长阳侯夫人一点消息,想必是贺顾的父亲长阳候有意袒护,这才给按了下去,没有将她送官。
裴昭珩只要一细想,就大概能猜的出来,当初这位继夫人掌家之时,贺顾还是一个小娃娃,定然是没什么反抗之力的,也不知那继夫人侵吞他娘的陪嫁,如今可否还给了他兄妹二人,又还了几分?
裴昭珩既然已经在心中将贺顾视若亲弟,便不会看着旁人欺负他,这事,他已是暗自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管。
他猜都能猜到,贺顾这般磊落心性,定然不屑于和后宅妇人相争,但越是这样,有的人却越要蹬鼻子上脸。
不然老话怎么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呢?
裴昭珩此刻身份毕竟还是贺顾新婚妻子,也不好直接表明,他已将贺顾家底查了个底朝天,是故才会这么委婉、拐弯抹角的问他要不要回去一趟。
这么一来,便能给贺顾个机会,将他家里的事主动告知与他,他要伸手管,也好师出有名,若是贺顾能主动向他求助,那自然更是再好不过的了。
果然,贺顾闻言,脸上笑意瞬间淡了三分,他伸着筷子扒拉了一下碗里的饭,半天才低声道:“不用了,见他们干什么。”
裴昭珩道:“毕竟是你父母,你我成婚,若是连门也不回一趟,虽然无人敢议论我,你却免不得要被指点,说你不孝。”
果不其然,贺小侯爷一听这话,瞬间炸了,道:“说便说罢!我就是忤逆不孝,又怎么了?我又不入朝为官,也不怕言官弹劾,他们再指指点点,我难道还怕了不成?况且理亏的也不是我贺顾。”
贺小侯爷气呼呼的说完,然而话一出口没多久,他又立刻后悔了。
此刻他面前坐着的,毕竟是瑜儿姐姐,他家里那些糟心事,自己烦心难道还不够么?
作甚还要告诉她,让她也跟着自己平白受一顿恶心呢?
便又急急低声道:“我家里的事,姐姐就别过问了,我亲娘早就去了,我爹他……他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犯不着给他好脸色,咱们以后,只逢年过节往侯府送点礼,点个卯,也便罢了,姐姐不必特意去拜他,回头还叫他得意。”
裴昭珩微微蹙眉。
看来贺顾不仅是被他那个继母欺负,似乎和亲爹贺老侯爷,也龃龉颇深。
贺顾既然不要他管,他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但若要裴昭珩真的不管,任由他母亲嫁资被恶妇侵占,也绝不可能。
此事还得下去派人查查,再从长计议。
正想及此处,却听贺顾忽然道:“姐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裴昭珩愣了愣,道:“什么事?”
贺顾放下碗筷,看着桌子那边的长公主。
长公主便是用饭时,面纱也不曾彻底取下,只是微微拉下去,堆在颈间。
贺顾本来今日见她还带着面纱,心中还有些奇怪,此刻见她如此,便心想,看来姐姐是实在生性內向,带惯了这面纱,并不是不愿意嫁给他,才在婚后还故意做闺阁女儿打扮。
也不再因此介怀。
只认真的跟她提起正事儿,道:“不知,姐姐的亲弟弟,金陵的那位三皇子,得的是什么病?”
这下,无论是裴昭珩,还是侍立在侧的兰疏,简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中皆是起疑,难道他们不慎之间,竟露馅了,驸马这是察觉到什么了么?
贺顾却继续认真道:“我听闻三殿下自小畏寒,有喘咳之症,朝中御医,皆是束手无策,这才送去金陵养病,是不是这样?”
长公主道:“的确如此,你问这个干什么?”
贺顾道:“喘咳之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家中舅舅亦有咳症,多年来深受其苦,所以我前些日子,寻来一位名医,想替舅舅诊治,便想着,若是她能医的好舅舅,三殿下如果也是咳症,说不得,她也能治好三殿下的病呢?不知姐姐近些日子,可否同三殿下通过书信,知道三殿下身体近况么?”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三弟的病,已是顽疾,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你找的大夫,还是好生替你舅舅相看吧,不必再为了他舟车劳顿前去金陵了。”
贺顾怔了怔,心道,三殿下毕竟也是瑜儿姐姐的亲弟弟,怎么看她反应,听到有个好大夫,却也没有一丁点为了弟弟高兴的意思,还要将其推之门外呢?
难道是不相信,颜姑娘能治好三殿下的病么?
他解释道:“这位大夫,妙手回春,很有本事的,若是她出马,什么顽疾痼疾,都不在话下的,姐姐相信我,到时候三殿下的病好了,不就可以回到汴京来,和姐姐、还有皇后娘娘团聚了么……”
长公主却忽然面色一沉,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发出“啪”一声脆响,面沉如霜道:“我说了不必,就是不必,三弟的病,不是普通咳症,没那么简单能治好,驸马不必再异想天开,打这个主意了。”
她语罢,站起身来转身就走,兰疏也只得跟上。
只留下一个呆愣愣,摸不着头脑,看着她离去背影半张着嘴,一脸茫然的贺小侯爷。
兰疏跟着裴昭珩离开了膳厅,主仆二人,连带着跟在后面的一众婢仆,足足走了半炷香功夫,裴昭珩才在公主府后花园里的荷花池前,停下了步子。
兰疏见状,回头对后面的丫鬟们道:“你们先退下。”
一干婢仆应声退远,兰疏转头看了看,只见三殿下正望着池塘里一株半开的七瓣莲,眼神有些空洞。
兰疏心中叹了口气,道:“殿下还在生气吗?驸马爷,他毕竟不知事情真相,又是无心之言,殿下何必当真呢?”
是啊,贺小侯爷又哪里会知道,就算治好了那位金陵三皇子的“病”……
这辈子,陈皇后、长公主、三皇子母子三人,也绝不可能再团聚了。
裴昭珩沉默了良久,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有些自嘲道:“……兰姨,我真可笑,竟然拿他撒气。”
“你说的对,子环…………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一片好意罢了,而我……我却恼羞成怒,跟他计较,我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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