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队人马神色匆匆,路过陈家驿时已人困马乏,几匹马儿脚底浮乱、口吐白沫,停在驿站门口处,骑手还未下马,便已惨叫嘶鸣倒地急促喘息。
里面的驿卒听见了响动,出来一看,落马之人,举刀捅入马儿的动脉,结束了它最后痛苦的挣扎。
段宝斋擦拭脸上的污血,回头用唯一的右眼瞧那驿卒,问:“愣着干什么,换马。”
驿卒一个激灵,应了一声,带着没坐骑的骑兵去挑马。
虽然陕西一线遭受战乱,虽然说不清到底顶头的人是肃王还是当今圣上,可驿路并未中断,还在顺利运行着,一路行来,多少有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在开封福晋的驿站找到了不知道哪位达官贵人暂存的马车,车内还算舒适,便将谢太初安置在车上。另搜刮了每一个驿站中的驿马,替换过劳死掉的军马,多余的便配给骑兵们,轮番乘骑。
这支仓促组建,日夜兼程的队伍,在这十来日中,勉强也过了西安。又在西安略微整顿,头也不回地过了凤翔,向着汉中而来。
骑兵们在驿站内外整顿,那辆马车被带到其中人员最密集的地方,过了片刻,赵渊一身曳撒束甲下了车。
众人起身抱拳:“王爷!”
他站在人群中,不怒自威,扫视了一圈将士们的脸色,才道:“都各自休整吧,一刻钟后继续赶路。”
待人们纷纷散开,他才在段宝斋的引导下入了驿站落座。有驿站官员十分机敏,知来人不凡,已经上前为他倒茶,又作揖后才退下。
“道长情况如何?”段宝斋问赵渊。
“不算好。”提及谢太初,赵渊便露了倦容,“从西安府时,请的那位神医陶坚施针开药开始都还有些起色,后来便不行了。睡多醒少,醒来时也昏昏沉沉,不怎么清醒,只是盯着我看。”
说到这里,他安静了下去。
双手撑着膝盖,脊背绷紧着,坐在原地,看着面前那杯发黄的茶水寂静。
“已到汉中,接下来的路便要入蜀了。”段宝斋道,“现在担心,除了徒费心神,并无意义。”
“玉书,我是不是应该恨他。”
“……那要看王爷是不是还爱他。”过了片刻段宝斋说,“有些事只有你清楚,旁人的都做不得准。”
赵渊听了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罢了,如今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徐州可有消息传来?”
“我们走得急,斥候也赶不上,暂时没有消息。”段宝斋说,“到了成都府时,兴许能有些回音了,我军得天时人和靖难,想必徐州之战无忧的。”
他从腰间拿出卷着的羊皮舆图,摊开来对赵渊道:“蜀地之路,险峻众多,又有天堑抵挡,极难行走。倾星阁的位置听说是在青城山中,需路过成都……臣这几日钻研了一下入蜀的道路,如今常用的道路便是走驿路官道,从汉中入广元,绕盐亭,直抵成都府。此路最为平坦宽阔,可行马车,由此过去,加急不过十日可抵成都。”
赵渊去看他摊开的地图,摇头道:“我军兵力未及四川,若走官道,必定有驻兵把守,待知道是我在此,定围追堵截。我若在此,徐州那里的又是谁?待消息传回京都,则徐州不保。此路看似坦途,实则凶险。”
段宝斋点头:“当年茶商出入蜀地经商所修葺的古道,有一路可通成都,只是因官道畅通,年久失修了。”
“什么古道。”
“金牛道。亦是走广元,却并不绕行盐亭,直接南下,过剑门关、走梓潼、绵阳、德阳抵达成都。只需九日。”
“剑门关……”
“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段宝斋道,“当年诸葛武侯见剑山上壁立千仞、天开一线,遂垒石为关,称剑门关。乃是自古险要关隘,又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我大端疆域广袤,四川多年无有战争,孝帝时便废弃了,泽昌年间才重新修缮,有驻兵。再加上行路艰难,若路上栈道被毁,则时间不可测算。走哪条路,还请王爷定夺。”
“此路看似艰难,然而人烟稀少,便是剑门关也因失修算不得天堑。”赵渊沉思,“能快上一日,便是一日。走金牛道。”
说完这话,他站起来:“时间急迫,让人收拾了驿站所有的驿马,准备出发。”
段宝斋卷好牛皮,便招呼众人。
午时刚过,一群人直奔广元金牛道而去。
*
蜀中温润少雨,便是秋冬也并不寒冷,可是他们过了剑门关开始,便已感觉到了天地异象。明明已即将中秋,却刺骨的寒冷,绕行成都后,竟然下起了小雪,雪虽不大,却延绵不断。
往青城山去的路上,渐渐被一层薄雪的白色涂抹。
在雪中,一切都变得静谧了。
马在岸边走。
轻舟江上行。
赵渊拽住缰绳,身下的大黑立定,他抬头去看江上雾气围绕中若影若线的青城山,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恍惚时似乎他还不曾从一年前的天寿山走来,似乎谢太初就在他身后将他紧紧护在胸口。
那些挣扎求生的决心成了一场梦。
连带着还有蛰伏许久的酸甜苦辣……都成了一场梦。
肃王一时怔忡。
段宝斋不知何时已经引马踱步过来,在他身侧道:“泽昌二十年前后,天下异象逐现,奇寒彻骨,冻死了不少人。连带着蜀中气候也变了。我刚问了向导,他们以前夏日都是宜人的气候,不知道为何这些年夏天逐渐变得凉爽……去年开始就有霜降的迹象,今年竟然下了学,也是没料到。”
——大端朝病体沉疴,乱世之象已现。
赵渊想起了谢太初的话,不知道为何心底更压抑了起来。
他回头问段宝斋:“离青城山还有多远?”
“还有一日脚程。今日到不了了。”段宝斋道。
赵渊点头:“大家都累了,便择地休息吧,明日早些出发。”
“好……”段宝斋顿了顿,“倾星阁在青城山之间,却鲜少有人知道确切的位置。待到了青城山……怎么办?”
赵渊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到了再说吧,不行就挨个洞府拜会,总有人知道的。早些休息吧。”
“是……”
*
在湔江一侧浅滩,只剩下七十人左右的队伍停下休整。
连日奔波已经让所有人疲惫,连大黑都不再活泼,众人起了营灶,又搭了些个简易的帐篷,生火做饭吃后便各自去休息了。
唯有谢太初无人敢挪动,赵渊上马车给半昏迷的他喂了些米粥,他吃的并不多,不过小半盏,便不再入食。
“吃好了吗?”赵渊问他,“出陕西的时候,你还能吃小碗稀饭,现在粥都不愿意喝了……想必是我做的难吃。待找到了倾星阁,让无忧子师尊治好了你的病,换你给我做饭好不好?”
他放下盏,给谢太初掖了掖被子。
“那时候,我们一起回宁夏,去张亮堡。你晒些腊肉,配着小米粥,一定比我做得好。”又想了想,自己笑了起来,“我倒忘了……那会儿我们就在京城了,怎么能去张亮堡。”
篝火的光跳动着,从车窗内*进来。
赵渊看向那团火光,脸颊在跳跃的光中,半明半寐。
“等以后天下太平了,我禅让皇位,是不是就可以……”他低声问了一句,却没有说完这句话。
谢太初安静地躺在榻上,平稳呼吸着,没有回答。
回答他的只有噼啪作响的木柴。
过了好一会儿,他下了车,将谢太初剩下的半碗熬得烂糊的人参粥饮尽,然后弯腰进入早就给他准备好的帐篷里休息。
雪更大了。
落在帐篷顶上有轻微的沙沙的声音。
他看着那棚顶,又想起了谒陵之乱谢太初带他出逃躲藏在洞穴里的那一夜。
很快的,困意和疲倦袭来,带着他坠入温柔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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