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诚实地点了点头,沈璁接着问道:“包括最近这三天?”
“是。”
沈玦还是点头,从侧面一点点佐证着沈璁之前的猜测。
“那这三天,你都躲在哪儿?”
“垃圾桶里。”
沈玦的回答轻描淡写,好像只是跟朋友闲聊时说起中午吃了什么,但却给沈璁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想起刚才进屋时闻到的那股恶臭……
“那你吃喝……”
“马斯南路这一片都是富人区。”沈玦还是很平常道:“就算是垃圾桶里剩下的,也饿不死。”
就像沈玦说的,沈璁对自己这个大哥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包括沈玦在内,沈家的每一个人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至少在衣着、外貌上看起来,是干净体面的。
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理由,让沈玦情愿在垃圾桶里躲了三天,以腐坏发臭的东西为食,也不肯出现。
“你说你要见我,但我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沈璁故作疑惑的引导道:“你却情愿躲在垃圾桶里吃垃圾,也不愿意被我找到。”
“是。”沈玦坦诚道:“因为我不能确定那些都是你的人,还是沈公馆的人。”
想起自己之前派去跟踪的手下是在目标进入上海的范围后才把人跟丢的,沈璁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看见沈玦自然地点了点头,他难以置信地喃喃低自语道:“怎么可能……”
且不说沈克山找儿子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寻到人,派去护送儿子回家的一定不可能是废物,单从沈玦的角度看,这一切就不合理。
但如果再想想之前对方莫名失踪的那十几年,冥冥中似乎又有着什么联系。
“也没什么难的。”沈玦轻松道:“这么多年我在外面没有学到别的本事,但为了活下来,每天东躲西藏是必须的。”
毕竟是护送沈家大少爷回家,又不是押送犯人,沈克山的手下也不敢对他采取什么太高压的手段;尤其是进入上海的范围后,基本离开了之前危险的战区环境,紧绷的神经偶有松懈也是难免。
再加上沈玦这些年为了躲避战乱,四处躲藏已经成了习惯,这才让无论是沈克山还是沈璁的人都没能找到关于他的任何蛛丝马迹。
其实这些天他都躲藏在马斯南路附近,还有意让喜伯这个沈璁身边最亲近的人发现了自己,不过沈璁没有单独出现,反倒是监视他的人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一直到今天早上,所有人撤走后,沈璁也没有单独出现,但他看到了裴筱。
如果说确定沈璁喜欢裴筱,还需要一些曾经的回忆做对比,那确定裴筱喜欢沈璁就太容易了,每一帧眼神都骗不了人。
沈玦可以忍受继续躲在垃圾桶里吃垃圾为生,但他无法确定,沈克山会不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找到自己。
今天难得没有人监视,裴筱身边也只有一个文文弱弱的司机,他知道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只能冒险赌一次。
“那也就是说……”沈璁难以置信道:“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失忆,没有遭遇不测……”
“不回家……仅仅是因为……”
“你不想回来?”
“那倒也不是。”沈玦说着撩开自己左边头顶的头发,露出一块骇人的伤疤,“被炸弹的碎片重创后,我就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是谁救了我。”
“等我醒来,已经跟一群难民在一起,他们人都很好,轮流照顾着我;但很快,仗就打了过来,我只能跟着他们东躲西藏。”
“那个时候,我的确是没有记忆的,就随便起了个农民的名字,躲在人堆里,跟着逃难。”
“但逃了两三年,我就一点点都想起来了……”
可他还是选择继续沿用自己瞎起的名字,算是隐姓埋名,躲在难民堆里,一路从东北,逃到了后来被发现时的河南。
这也就难怪,为什么沈玦的年纪明明跟沈璁幼时记忆里的沈克山差不多,长得又很像,但比起当年威严挺拔的沈克山,沈玦明显要苍老憔悴太多太多。
“为什么不回来?”沈璁不解道。
“为什么要回来?”沈玦反问道:“沈璁,眼下在沈家,除了父亲,你也算是大权在握了吧?”
“日子过得可还舒心?”
“想想你娘,再想想我娘……”今天进入房间后,他的情绪第一次出现如此明显的波动,哑声良久后才缓缓道:“在沈克山身边,再好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可你跟我,跟她们……”沈璁艰难地平静道:“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沈玦明显要激动得多,“不过都是父亲棋盘上的棋子,是供他随意操控的提线木偶罢了!”
“如果我们都是必须是父亲人生的延续,那我们自己呢?我们的人生……应该在哪里……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深吸两口气后问道:“还记得父亲最喜欢什么样的儿子吗?”
“跟他年轻时候像的。”沈璁沉声道。
沈克山最器重的孩子就是沈玦,他对儿子的最高褒奖就是夸赞对方很像年轻时的他自己,沈璁的话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明显的问题,但却很快被沈玦拆穿——
“你没有说实话。”
“如果沈克山真的喜欢最像自己的孩子,那他最器重的儿子,应该是你。”
沈玦盯着自己多年不见的弟弟,但对方的眸色幽暗,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半晌后,他渐渐平复了情绪,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毕竟也回到上海这么久了,你的事情,多少听说过一些。”
“父亲器重我,不是我能力强,也不是我最像他,只是……”
“我是最听他话,最容易操控的一个。”
“不管是为了我娘,还是我自己,总之,在那些年里,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反抗。”
“沈璁你可以想象吗?直到离开家之前,我没有对父亲说过一个‘不’字。”
如果不是失忆后那两年的经历,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的人生,可以不是沈克山画好的模样。
“或许你会觉得我懦弱,但没有在一直呆在他身边长大,你根本就无法理解……”
“沈玦。”沈璁突然打断道:“直接说吧——”
“你找我,到底是想要什么?”
之前之所以多方试探,只是因为他想要确定,沈玦有没有其他阴谋,跟自己说的到底有几句实话,但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了——
因为沈玦说的东西,他完全可以理解。
如果没有窦凤娘,如果不是被养在府外,现在的他跟沈玦,可能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送我走。”沈玦坚决道。
“去哪里?”沈璁很快问道。
“一个沈克山找不到的地方——”沈玦很坦然,“随便哪里。”
一段快速的对答后,房间再一次陷入沉寂,沈璁低头看着手里的打火机,默默点起一支烟。
他抬了抬手,示意沈玦要不要,看见对方摇头后,他默默起身,走到了沈玦的身边。
“刚才看见你的那个司机——”他沉声道:“就是沈克山放在我身边的眼线。”
就在沈玦紧张地突然浑身绷紧,好像本能反应一般转身就要跑时,他一把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放心,我进门前已经找人看着他了。”
虽然保镖现在暂时控制着司机,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出去,但这天下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果要走的话,就是今晚,等会我会让人送你坐船去香港。”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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