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先生在屋内来回踱步。韦鹏是他的宰相,当年韦鹏帮他打理朝政,内外井井有条,他宫禁生活乱虽乱,这人觐见时,就算是为了给他面子也都会收敛一些。他兄弟竟有胆子把韦鹏杀了。
朕之过错,朝臣何辜,贬了就是了,你居然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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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当年太子死后,宰相韦鹏曾经提醒过要再立储君,然而皇帝用太子为标杆将其余皇子重新量了一遍,不是觉得这位不够机敏,就是觉得那位历练不足,这事便始终悬而未决。再然后,就是张君入了他的后宫,顶着太子的样貌蛊惑圣听,使得立储一事进一步拖延了下去。
四皇子道,新皇就位后,韦鹏并没有被直接贬出京城,而是先由御史台弹劾。被收监调查了半年后,韦鹏在朝的亲友被剪得差不多了,朝廷针对他的罪名终于确认下来,开始解决他本人。最终的官方说法是,皇帝怜悯韦相,虽韦鹏本人死罪难逃,但保留韦氏的门荫,特赐毒酒。
聂先生沉默不语。片刻后,他坐了下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皇子道:上个月。
聂先生再问:将军斩下的那两根手指你可还带着?
四皇子一愣,道,带着,不过已经裹上了白灰。
好。聂先生道,韦鹏的祖地迆县,距离这儿也就三四天车程。亡故的话,他家人会设法让他落叶归根,既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从京城运过来也该到了。前几日杜将军派人来找过你,你必然还记得了那人的样貌举止;去找个和他相似的随从,将这东西送给韦鹏家人。
四皇子:杜将军和韦相向来不和,假托将军的名义送去这等凶物,韦家如何能受得了?
聂先生向来觉得四子不够机灵,这时候更觉得这儿子差得远。但考虑对方这段时间以来就在身边照顾,各方面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便将冒上来的火气压回去,耐下心解释道,就是因为韦相和杜将军之前交情不好,所以这时候将军的人前去韦宅,反而不会引起别人警惕。
——韦鹏既然能让在位者将砍他脑袋改成赐毒酒一杯,必然也有办法将毒酒再改成其他东西。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而韦鹏虽然狡猾,他家人却不一定机敏,若是被这所谓的杜将军亲信和断指吓唬一下,说不定能说些实话。
他最好还活着。聂先生道,我现在没有时间再培养一个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下属。
他最后这句,四皇子倒是心神领会了。昨夜有不速之客到这院落来了一趟。随从发现了,但也没能逮住对方。如果是朝廷派来的密探,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走人;如此投鼠忌器,说明是张君的手下。
聂先生近期的活动,显然会被这些人跟踪记录,汇报给他们君主。
四皇子:您这一路上,应该始终有人跟着。
聂先生点了点头。他早已经发现了这事,但对方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所以他只是一路向东纵马疾驰,试图拉开距离。
嫡子是他的人质,只要这孩子还在他控制之下,张君的人就不会轻举妄动。但就这么让他们跟在后面不是个办法,如果能找个机会解决,最好还是能解决掉。
晚上换个地方住。聂先生思索片刻,说道,准备一些火油。
四皇子心里猛地一跳。
四皇子随从一共十几个,并不多。中午,这十几人从屋里搬出了七八个箱子,租了马车,慎重地排好编号,向南面而行。箱子极为沉重,到了傍晚,也只来到南面山脚。夜里山路崎岖不便行走,这一夜,便要在山脚下破旧的神庙里度过。
这箱子里不是金银,而是兵器。张君的国家曾多年臣服别国,军队物资并不先进,所以对这些东西很有兴趣。夜深人静,随从换班,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查验货物,伸手摸了摸里面尚未安装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叹息声未落,他的喉咙便被箭矢刺穿,整个人向前扑倒。有人将这仍在流血的身体拖到马车后方。另有两个人试着撬开其他箱子,未能成功。
为首的一人绕到庙门方向,见守卫在门口的随从睡意朦胧地靠墙坐着,身上穿了简易的皮甲,潜行者便将弓箭改为短刃,悄然靠近,到近处猛地扑上去。
然而潜行者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中了计。守卫似乎早有准备,刚才还在瞌睡的两人听到动静后陡然站起,长刀出鞘,将来袭者斩于身前。
前门的潜行者就此失去了发声提醒他人的机会。
已经从后门潜进去的几人却不知道前门发生的变数。庙内昏暗,神像残破,几名随从昏昏欲睡,嫡子等人在神像附近和衣而眠,四皇子正拿出一串钥匙来,正视图打开面前的箱子,清点里面的物品。
他感觉有把刀突然贴在了自己脖颈上。四皇子打了个寒战。
钥匙扔过来。潜行者在他身后低语道。
好的……好的。四皇子应承着,突然转身,抓住对方右臂,从腰间抽刀便刺。然而与设想的不同,对方双臂一贯,四皇子手里的短刀被砸中,虎口一麻,手里的短刀径直飞了出去,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其余人立刻警觉,黑衣潜行的几位知道有埋伏,当即后撤。刚才还在地上装睡的随从立刻起身追出。
四皇子心底叹气,俯身去捡自己的武器。然而短刀收入怀中之后,竟又有一把利刃悄无声息横在了自己颈侧。
刚才袭击他的人发现随从都追出后,意识到有机可图,竟然又折返回来。
四皇子心底一寒。潜行者显然已经意识到他武艺不精,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再次横刀架在他脖子上,将钥匙从他身上取下后,又拿走短刀。
这刀柄上镶嵌有宝玉,潜行者伸手摸了摸,放在了自己怀中。
这就是对待战利品的态度了。对方嘲讽地笑了一声,正想再离开,有另一人已经悄然到了他身侧,此时突然撞了过去。
潜行者踉跄了一步,来者顺势扑上去紧紧勒住了他的脖颈,锋利的刀刃横着刺入,然后翻转手腕,听到潜行者喉中发出“赫赫”声,鲜血喷涌而出。
四皇子战栗道:父皇……
聂先生将刀抽出来,让这人滑到地上。他身上和脸上溅了大量的血,虽然用了不太费力的方式,但右肩伤处必然是有轻微的撕裂。
聂先生走了出去。大部分潜行者已经没了踪影,只逮住了一个,正等着他发落。
聂先生看向这个被逼着跪在地上的人,道:我见过你。
被逮住的人脸上的布已经被扯了下来。他有一张年轻的脸,分明就是张君的侍卫之一。去年冬天在宫廷里,嫡子的风筝飞到了宫墙外,还是这位侍卫去捡回来的。
侍卫道:我今日必然不能得返,您如果想再见到我们中的人,只需要托人送信到城北驿站。
聂先生:我为什么需要再见你们?你一心求死,我反而不杀你。你回去告诉张君,说他儿子就在我这儿,生死由我;而张君,我必将是会杀了他。
此时的四皇子还在庙中。与皇帝不同,他身上没有一滴血,然而正不由自主地发颤,双目是赤红的。
刚刚被聂先生杀的人就倒在面前,双目圆睁,颈部的血正在缓慢流过来。此人怀中的那柄镶嵌了宝玉的短刀也滑落出来,然而四皇子一动也不能动,根本无法动手拿回自己的东西。
刚刚他误了事,而父皇替他解了围。对方看他的眼神已经多年未见,但仍能让他想起很多事来。
那是失望之后的冷漠。
该死。他耳中的血液轰鸣,浑身都在发抖。——该死!!
庙宇偏僻,聂先生让自己人都出来后,安排随从将东西收拾妥当,马车行驶出一段距离,再派人点燃火油,将庙宇和丢进其中的几具尸体烧掉。
马车颠簸,嫡子睡得不安稳。他睡意朦胧中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个人,便翻了个身,把头枕在对方身上。
聂先生:我身上不太干净。
嫡子仍闭着眼含糊道:不要。我喜欢这个味道……
他抱得更紧,于是聂先生不再推他,靠在车厢上小憩。四皇子在另一架车上,显然是受了打击,从离开庙宇之后,一直没有跟其余人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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