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透过未关的舱门,吹了进来。
鬼使神差地,谢不逢向一边走了两步,把殷川大运河上的冷风,全都挡在了自己的背后。
见状,文清辞下意识抬头,朝谢不逢看了过来。
运河上的霞光与波光,尽数洒入了文清辞的眸底。
点亮了那双黑沉的眼瞳。
同在这一刻……文清辞不久前说的那番话,忽然出现在了谢不逢的脑海之中。
“喜爱同性并非消遣、娱乐,而是生来有之……”
文清辞的这句话,就像一段魔咒。
它一直徘徊在谢不逢的脑海之中。
可是一向胆大妄为的少年,竟始终不敢去想它。
直到这一刻,被这双眼睛唤醒。
一个疯狂又荒谬的念头,突然此他心中生了出来: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在一起。
那么……文清辞呢?
他会与男人在一起吗?
下一瞬,谢不逢忽然咬紧牙关,将视线移了开来。
生活在厌弃声中的少年,忍不住想——
文清辞一心向医,要是他知道自己刚在想什么,定会厌恶自己那一瞬间的肮脏心思。
“怎么了,殿下?”文清辞看出谢不逢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出声问道。
“我没事。”扔出这句话,谢不逢便快步走出船舱,站在了外面。
冷风吹来,寒凉刺骨,可这不但没有带走少年心中那一瞬间的疯狂。
甚至叫他忍不住想到……
方才那一番话,文清辞只说给了自己听。
而这样的文清辞,也只有自己看到。
第33章 (加更)
三日后, 船过险滩 ,河道豁然开阔。
南巡第一站登诚府到了。
这里原本就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殷川大运河修成后, 更是发展迅速,一跃成为江南重镇, 为当今圣上的骄傲所在。
到达当日,皇帝便乘马车,四处巡游起来。
对运河重镇登诚府的百姓而言, 谢钊临绝对是个做实事的好皇帝。
卫朝民风开放,这一路上百姓掷花欢呼,将气氛衬得无比热闹。
皇帝不禁龙颜大悦, 就连头疼的症状, 都有所缓解。
“…… 陛下您看,我们登诚府的粮食, 就是在这个港口装船运往各地的, ”登诚知府四指并拢,一脸堆笑地朝皇帝介绍着前方的景象,“眼前的这些商船, 就是准备去往雍都的。”
以翰林身份随行的文清辞, 就站在皇帝身后不远处。
他也顺着知府所指的方向,朝河道上看了过去。
殷川大运河宽阔的河道上全是满载的货船。
入眼一番百舸争流的热闹场景。
见状, 皇帝颇为欣慰地笑了起来。
但他身后的文清辞,却忍不住在心底里吐槽……
自己上辈子生活的小城, 和登诚府的气候很像。
没吃过猪肉, 也见过猪跑。
文清辞好歹了解一点水稻的生长周期。
现在不过是初夏, 距离早稻收割的季节都早, 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商船争先恐后运送米稻的场景?
眼前的一切, 都是这个知府在给皇帝做戏。
而谢钊临本人,也乐在其中。
身为皇帝,“好大喜功”这一点在他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
就在文清辞发呆的功夫,登诚知府的话题,不知怎的就从商船,转到了前几天的事情上。
“……二皇子不但将南巡之事安排妥帖,甚至还想到了纤夫,给他们分送了药物,”登诚知府语气略为夸张地夸奖道,“这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卫朝上下都知道,二皇子自小受宠,是几个皇子内最有可能被册封太子的。
因此这个登诚知府也跟风抱起了他的大腿。
皇帝脸上表情不变:“的确如此……”
按惯例,皇帝巡游的时候,皇后应时刻随行。
由于本朝还没有立皇后,皇帝身边的人,便换成了兰妃。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她也一脸欣慰地笑着点头:“二皇子的确有几分陛下年轻时的风采。”
皇帝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了一瞬。
要不是文清辞一直在背后默默地观察他,或许也会错过这一刹那的变化。
“爱妃也这样觉得?”他忽然转身,有些突兀地问。
兰妃不由一顿,接着忙笑答:“如此细心、体恤下属,可不是有陛下年轻时的样子吗?”
皇帝眯着眼睛,朝运河上看去,末了缓缓念道:“是有,是有……”
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将全部的情绪,都藏在了其中。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说二皇子有皇帝年轻时的风采,但却是兰妃头一回这么说。
和朝堂上这群人不同。
兰妃与皇帝,早在他还是肃州王世子的时候,便已经认识了。
假如兰妃都这样说了,那么是不是证明……谢观止和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真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里,皇帝忽然头疼起来。
他伸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接着便吞下芙旋花丹转身说:“好了,运河风大,朕头有些疼,去别处歇着吧。”
闻言,众人连忙称是,并一道向河岸不远处的高台走去。
转身的那一刻,兰妃不由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并与走在队伍最后方的谢不逢,匆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方才那番话,都是少年教她这样说的。
此前兰妃不懂谢不逢这样做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但在她将这句话说出口后,皇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忌惮,似乎令她明白了过来。
谢不逢在借自己之口,让皇帝与二皇子之间生出间隙。
兰妃的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自己这个儿子,似乎总能摸准皇帝那些不为人知,难以捕捉的负面心思。
想到这里,她的手心不由冒出了一点冷汗。
虽是自己亲身的骨肉,但有的时候,兰妃竟然也会害怕谢不逢。
他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讥讽万物。
只有在太医身边,才会像个普通少年……
登诚府盛产鱼鲜,其中鲥鱼更是一绝,为历朝历代的纳贡之物。
今日午宴的重头戏就是它。
文清辞上一世的时候,喜欢研究做菜。
但鲥鱼处理起来太过麻烦,他也从没有尝试过。
所以从到登诚府起,他便期待这日的午宴。
一身浅蓝罗裙的侍女,将秘色瓷盘端了上来。
登诚府菜重鲜,鱼也是清蒸的。
唯一特殊之处是,早在上菜之前,便由人用专门的镊子,一根根将鱼刺拔了出来。
文清辞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尝,忽然被皇帝的话所打断。
殷川大运河修成已有近二十年,期间清过三次淤,转眼就要清第四次了。
方才皇帝一直在与相关官员说这件事。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忽然提起了二皇子。
“观止,运河清淤一事,你可有想法?”
宴上所有人都停箸,朝这边看了过来。
但还没等二皇子回答,皇帝像是这才想起此时还在午宴般笑着摆手说:“算了,宴上暂且先不说这件事,你好好想想,过上一阵子,直接写成小卷给朕看。”
皇帝的语气里,满是对儿子的期许。
像是已经将他当做储君看待。
但桌案下不断轻点的手指,却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暴露了出来。
语毕,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皇帝身上重金属中毒的症状,得到了一定缓解。
但文清辞的药,治标不治本。
焦虑与不稳定的情绪,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引爆。
谢观止的优秀,和众人对他的追捧,无疑加快了这一进度。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多想皇帝的话,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以为,二皇子继承大统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慧妃也忍不住凑过来,叮嘱谢观止一定要认真对待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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