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艰难的压下翻涌的思绪,维持体面,强迫自己回神,“殿下说什么?我没听清。”
唐臻好脾气的笑了笑,重复之前的话,“为什么不会?”
“嗯?”燕翎愣住,眼中的茫然丝毫没有减少,他已经忘记之前与唐臻说过什么。
即使有再多的耐心,也经不住燕翎反复的消耗,再次开口时,唐臻的语气中添了两分几不可见的烦躁。
“我是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喜欢容貌艳丽的仆人?”
站在角落的黎秋鸣悄悄抬起头打量唐臻和燕翎,他能听懂的圣朝语言,远比他平日里表现出的程度更深。
因为圣朝太子是他想要改变命运,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黎秋鸣花在唐臻身上的心思也远远超过别人的想象。
他早就发现,这位看上去脾气很好的太子殿下,经常做出能称得上是任性的古怪决定。
然而东宫的仆人,从来都不会觉得太子任性,他们只会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做到令太子满意。
此时此刻,黎秋鸣在对他有敌意的圣朝贵族身上,看到了与东宫仆人不同的反应。
燕翎竭尽全力的忽视心中的烦躁,勉强扬起嘴角,仿佛戴上并不贴脸的假面,耐心的引导唐臻顺着他的想法去思考,“如果您沉迷美色,不仅会辜负陛下将传国玉玺托付给您的期望,也会令期待您亲政,为朝堂带来改变的臣子失望。您......”
“父皇如果对孤有期待,会亲口告诉孤或让守在福宁宫外的程将军转告他的期待。”唐臻昂起下巴,强势打断燕翎还没说完的话,“孤是太子,臣子应该做的事是满足孤的期望,不是将孤当成神像许愿。”
燕翎深吸了口气,还没完全平复的情绪,因为唐臻的不受控制变成翻倍的焦躁。
唐臻眼中闪过戾气,右手悄悄摸进左边的广袖中,捏住程守忠给他的羽林卫小章缓缓摩挲,再次抬起头时,看向燕翎的目光逐渐冷淡。
他可以接受,燕翎在与太子相处的过程中发现有利可图,逐渐走偏。
但不能原谅,燕翎先看到利益,最开始就是将太子当成有利可图的工具。
诡异的寂静中,站在角落的黎秋鸣终于鼓足勇气,径直走到燕翎面前,动作生疏的跪下,用奇怪的口音道歉,“对不起,我刚开始学圣朝的规矩,以前没人教我这些。”
感受到相继落在身上的目光,黎秋鸣的心跳越来越快,勉强忍住抬头看太子和圣朝贵族是什么表情的冲动,反而将额头埋进手背,尽量让他的姿势看上去更谦卑。
太子正对这名圣朝贵族不满,会不会借着这个由头,向圣朝贵族发难?
唐臻没想到燕翎会亲自为难黎秋鸣,开口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犹豫,“怎么回事?”
终于听见太子殿下的询问,已经屏息许久的黎秋鸣狠狠的松了口气,完全顾不上沾粘在后背的衣服,哑着嗓子道,“这位贵族说我没学好规矩,我当时没听懂,现在才反应过来。”
燕翎立刻为见到唐臻之后,发现唐臻比从前更难以控制,源源不断生出的焦躁和怒火找到宣泄的地方。
他轻蔑的抬起脚尖,压在黎秋鸣脖颈处,故意放缓语速,像是有意的迁就对方,“奴仆说话的时候,不能抬头直视主子,也不能自称‘我’。”
黎秋鸣顺着燕翎脚尖的力道弯下脊背却始终抬着头,以颇为可笑的姿势注视燕翎的眼睛,语气中满是疑惑,“可是、我的主人、应该是太子殿下。”
没等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的燕翎有任何反应,黎秋鸣已经保持脖颈紧贴地面的扭曲姿态,艰难的转过头朝唐臻表忠心,“殿下、是奴、唯一的主人。”
唐臻察觉到黎秋鸣的小心思,决定成全对方。
施承善送到东宫的美貌小奴和陈玉、梁安等人送到东宫的新奴仆,皆是因为黎秋鸣才会被唐臻留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人都会成为衬托黎秋鸣在东宫超凡地位的垫脚石。
原本唐臻没打算用燕翎为黎秋鸣抬轿,谁让他非要往上撞?
他沉默着起身,踢开燕翎压制在黎秋鸣脖颈处的脚,朝地上的奴仆伸出手,“起来吧,你是越黎朝的贵族,不必见人就跪。”
“殿下?”
“殿下?!”
黎秋鸣和燕翎同时开口,表情和语气却截然不同。
唐臻正色对燕翎道,“秋鸣是因为在越黎朝时遭遇小人陷害才会落难,你不要将他当成普通的奴隶看待。”
燕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道,“他确实不是普通奴隶,是越黎朝通缉已久的罪人。殿下如此包庇他,难道不怕影响我朝与越黎朝的邦交?”
唐臻面露高傲,“孤已经问过梁安,越黎朝上次更换国主时,曾特意派遣使者进献国书,希望曾祖父允许越黎朝的新国主登基。”
即使昌泰帝继位之后,圣朝的皇帝彻底成为吉祥物,越黎朝的新帝登基,也没敢省略向圣朝递交国书的习惯。
只是允许越黎朝新帝登基的人,从圣朝的皇帝,变成两广总兵和广西巡抚而已。
黎秋鸣再次跪地,紧紧抱住唐臻的腿,感动得涕泣横流,“殿下的知遇之恩,奴永生难忘。”
他没有赌错,从奴仆变成只属于圣朝太子的奴仆。
如果他愿意付出更多,如同东宫仆人私下议论他的传言那般伺候太子殿下,将来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到故土报仇雪恨?
想起那些不愿回忆,也永远忘不掉的记忆,黎秋鸣的哽咽更加动情。
唐臻勉强忍住想要将黎秋鸣踹出去的想法,抬头欣赏燕翎先青后白,持续泛黑的脸色。
“殿下,大将军求见。”
门外的仆人高声通报。
燕翎闭上猩红的眼睛,转身平复情绪,快要迷失在愤怒中的理智及时冒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与太子见面,得到的结果都与他的计划截然相反,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太子不肯按照他的期望去做。
燕翎想不通,但不能放弃。
骠骑大将军在东宫的特权,向来仅次于太子。
门外的仆人话音未落,李晓朝已经推门入内。立刻将抱着太子的腿痛哭的异族人、背对太子的陈国公世子和殿内的诡异气氛,尽数收入眼中。
李晓朝挑起眉梢,随便找了个位置落座,笑道,“我来得不巧,打扰了殿下和贤侄?”
唐臻摇头,故意做出赌气的模样,拉着黎秋鸣的手臂往上拽,“这是越黎朝的贵族,黎秋鸣,陈国公世子对他的身份有些误会。”
燕翎狠狠的咬牙,依旧不愿意相信,太子会为了个异族奴隶与他争执。
李晓朝目光淡淡的扫过黎秋鸣通红的眼眶,思索片刻,问道,“越黎朝,姓黎,是不是镇国将军的子侄?”
唐臻面露迟疑。
好像是护国将军?
黎秋鸣猛地抬起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李晓朝看了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我是护国将军的儿子。”
“嗯?”李晓朝面露不解,迟疑着看向唐臻,“越黎朝的护国将军姓阮,不姓黎。”
唐臻面露不忍,长长的叹了口气。
黎秋鸣是从越黎朝逃到圣朝的奴隶,当然不会是现任护国将军的儿子。
面对李晓朝怀疑的目光,哪怕黎秋鸣再怎么不想提及过去,也不得不开口,“我、父亲是上任护国将军黎岳恒。”
李晓朝脸上的怀疑转为茫然,歉意的笑了笑,“我对越黎朝的事,不是很了解。”
燕翎默默转过头,善解人意的为李晓朝解惑,“两年前,越黎朝的护国将军黎岳恒被告发是三皇子谋反的同党。越黎朝的国主大怒,判护国将军府满门抄斩。”
黎秋鸣下意识的看向唐臻,无力的反驳,“我父亲没有。”
唐臻立刻表现出对黎秋鸣的信任,“我知......”
“殿下!”李晓朝打断唐臻的话,再度看向黎秋鸣的目光中隐约带着审视,“越黎朝的护国将军犯下重罪,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确实不该牵连府中的奴仆。殿下如果喜欢他,我可以认他做义子,让他给殿下做护卫或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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