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不知从何传出秃鹫山来,惹得众人纷纷前往,此为疑点二。
“这万人白骨坑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往日都无人察觉,此次却让一群子时上山的人给找了出来,此为疑点三。
“若这三桩都可算作巧合,那将此事牵连到东厂、牵连到掌印,便是如何都不能再算得上是偶然了。”
“哦?此言不无道理。”子卯放下了茶盏,偏头看向了他。“公子是以为,有人欲设计陷害老爷?”
李重华没即刻回话,而是默不作声地与子卯对视了一会儿。
良久,他才又开了口。“我不信此事李浔不知。”他学着子卯回了一个笑。“总管,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子卯垂着头笑了几声,“是,老爷确实是知道,公子猜得很准。”
“是,我是猜得很准。”李重华刻意将猜这个字咬得重了一些,“也算是有了一些长进?”毕竟以前李浔什么都不说的时候,他是半点眉目也没有,如今也还是什么都不说,倒能够摸索出一些什么了。
同床异梦,无非如此。
子卯没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片刻后,他便觉得自己的气生的有些没道理了。
生在皇室,攻于朝堂,终究不似寻常人家。
何况李浔的从前过的凄苦,一步步走到今天是何等艰难,思及此,他总是不忍的。再说他自己,也还是没有将所有都一一告诉了李浔。
李重华想到李浔让他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便将所有都告诉他。时至今日,他只能选择信,他要去信。
纵使心有不甘。
“方才,我让念生去请了大理寺卿宁渊来,说幕后主使欲意嫁祸于东厂从而脱罪。”他吐出了半口气,“既然你们现在不欲多说,那我便不问太多,你且告诉我这一步我是走得对或不对?”
子卯提着壶为他斟满了热茶,“公子是为了掌印府好,本着这个心,那做什么都是对的。”
李重华笑了一下,“那我还欲再请赵指挥使和司厂公,总管以为何?”
“全凭公子做主。”子卯抱拳行了一个礼。
“好,那我便做了这个主。”他站起身扫了几下衣摆起的褶,“有劳总管派人去请赵指挥使何司厂公来了。”语罢,他正欲转身离去,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步子一顿,又问:“不知李浔何时归家?”
子卯也起了身,对他摇摇头,“公子,这我确实是不知了,万岁爷的心思,谁能够猜得对呢?”
“也是,那我便先行离去,总管自便。”说着,李重华也不再久留,不带一分犹豫地就出了正厅,回后院之前,又多看了几眼仍在作响的门。
走到无人的小径时,他朝虚空之中问了一句:“你也知道吗?”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叹了一口气,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感觉,抬头看着昏黑的天,将又欲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却感受到了一阵拂面而来的凉风,带着凛冽的湿气。
一滴冰凉的东西砸在了他的脸上。
李重华伸手摸了摸,“下雨了。”
-
回到厢房还没来得及坐稳,门就又被敲响了,有一人贴于门扉上轻声道:“公子,小香说买了些下酒菜,请你去吃酒呢。”
“哦?”李重华眸光一转,复又起了身。“好,我这就去。”
到的时候小角院儿里没有人,他轻叩门扉,不一会儿就给他开了门。
“公子,快快请进吧。”一边说着,小香还一边左右张望。
他进了房,坐稳倒上了茶,小香才迟迟地开口道:“公子,我已经探听好了。”
“好,你且说。”他将茶盏放在了小几上,认真看着小香。
“张栓子这两日啊都不在府中。”小香倒吸了一口气,状做沉思。“要说前几日的行踪吧,其实不见之前也没啥,都是乖乖地待在府里头做自己该做的事儿,但是吧,又有怪异之处……”
他舔了一下有些皲裂起皮的唇,凑近了李重华一些。“就是公子你和老爷来找我那天晚上,我院儿门口出现的那个,看起来阴森森不像人的东西,张栓子就有点像那个。”
说到这里,小香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从袖口掏巴掏巴弄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宣纸,努力地扯平之后放到了小几上。
“这这这,公子你说要的画像。”他敲了几下画像上的人头,“那张栓子就长这样,这儿。”指头指向了画像中人的耳侧。“这儿有个很大的痦子,只看一眼就能记得很清楚。”
李重华将画像拈在了手上,细细地看了一遍。当时天黑,再加上骨肉皆失、蠕虫化成黑水之后皮就变得宛如破布一张,故而没能看清那人皮傀儡到底长什么模样。可要是有这个痦子,那就好分辨得多了。
“好,我省得了。”他仔仔细细地卷好放入了袖中。“此事有劳你了。”
“嗨。”小香一挥手,“我吃着老爷的饭、住着老爷的房,这些事儿都是应该的,公子你要是再有什么,吩咐我就是了,甭客气。”
他点了点头。
再托了几句之后他就回了自个儿的院儿,将那画像展平放在了案上,又用镇尺压住了翘起的边角。
“张栓子、张栓子。”李重华念叨了几遍这人的名字,在另一纸上写下这名之后,又圈着写了柳因和赵磐的名字,最后大大地落下了人皮傀儡四个字。
今日的万人白骨坑是否与他们相关呢?与人皮傀儡又是否有联系?
思虑了片刻,他将柳因的名字圈出,连着写下了晏鎏锦的名,顺着晏鎏锦还可写出戚永贞,戚永贞又能连上戚春文和赵含秀。他再次落笔,画了一条线把赵磐和晏鎏锦给连上了。
如此一来,眼前的事儿就变得明晰多了——说来道去都逃脱不开晏鎏锦这个人。
从最早戚永贞的重云山庄,到后来的玉壶碎片雁音,再到暗做香囊的戚春文赵含秀,最后到而今的人皮傀儡异变的张栓子,桩桩件件都是他晏鎏锦的人、或与他相关。
难道这些真的都是晏鎏锦做的?是否太过于直接了些?
而且雁音的身份不简单,犹记得秃鬼山上那一夜,雁音的胸前挂着的可是前朝的金乌图腾。一个前朝遗党,晏鎏锦与他勾结上了,对大晏难道不是百害而无一利吗?
乱了,又开始乱了。
李重华握着笔的手一颤,沾了半掌的墨。
“不对,不对。”他将笔架在了笔山上,搓了搓手上半干的墨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总如乱线般理不清?”
单拎一件事总是好想的,可偏偏想要串起来就会变得错综复杂。
“什么不对?”
忽而房中凭空地响起了一道声音,惊得李重华颤了颤,抬头看去才发现竟是多日未归家的李浔。
“你怎得来了?”他舒了一口气,“我竟半点声音也没听着。”
“哟,我这才几日未回家啊,就来不得你这儿了?好生薄情的一个负心郎啊!”李浔大步走到了他的身后,将下颌放在了他的肩上,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哼唧声。
蹭了几下,又从后顺着李重华的臂握住了他的手腕,“染上墨了?没有我,竟是字也写不好了。”
原本还有些不快,直到见到了李浔,就真的什么气也没有了。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意思。”
李浔起身沾湿了一张棉帕,跪坐到他的身边垂着眸给他细致地擦着手。“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说几句软话哄哄我,好几日未见,也不道一声想念。”
李重华面上有些热,指尖蜷了蜷在李浔的掌心蹭了几下,没有说话。
“方才你在说些什么?”李浔将棉帕丢入了铜盆中,一盆水就被墨给浸黑了。“什么对不对的,说来与我听,叫我给你评评。”
这些事儿没什么好瞒着的,何况他不说,子卯、小香、暗卫也会一一告知,于是将那被墨洇了几滴的宣纸,以及张栓子的画像拿给了李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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