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幸好殿下无碍,大晏臣民有救了。”
危难来时,他尚且不能自救,又如何去救得了他人呢?
只是李重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说这些并不合适,邬修明又怎么看不出其实他难当大任?可眼下无人,那一个听话的、愚笨的、戴罪之身的皇子,就远比晏鎏锦等人好控制得多。于公于私、于民于臣,他都会是最好的选择。
邬修明想要一个没脾气的皇子,他想要此刻有人能将泠河救离苦海。
两人各取所需,没有什么不好的。
于是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他扯了扯嘴角对邬修明说:“泠河体弱,实在无法适应得了南夷,此次和亲一事有待商榷,有劳太师与陛下谈一谈了。”
“自是,自是。”
邬修明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而后往后退了半步,对着他作揖道:“待耶律冲等人回南夷,臣等必将鞠躬尽瘁,为殿下翻案重判当日之罪,委屈殿下再忍耐一段时日。”
他轻轻地晃了一下头,“太师客气了。”
李重华暗自吐出了半口气,却丝毫也没有觉得轻松。
思虑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直接开门见山地对邬修明说:“太师,掌印的总管教南夷的那个将军捉了去。”知道对方对李浔等人不喜,他又欲盖弥彰般地补了一句。“南夷人行事轻浮,当街动手,实在太过张狂。”
邬修明朝堂沉浮了如此多年,喜怒都很淡,听到这话也没说些什么,仿若方才当着李重华的面呵斥阉党误国的人不是他。听完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南夷人蛮横,陛下又素来对南夷施以仁厚之策,便纵容得越发肆无忌惮了,这是他们会做出的事儿,不过毕竟是在大晏的国土之内,他们不敢做得太过分。”邬修明又轻又重地点了一下头。“殿下莫急,自会有人管教他们的。”
虽是没有明说,但也算是给了李重华一个承诺了,如此以来,今日来太师府的目的都算是达成了,哽在喉口的另外半口气终于又吐出去了一些。
“多谢太师了。”他下意识地想作揖道谢,却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撑住了自己的背脊。
片刻,他又说:“太师,我还想再见见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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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邬修明房中的时候,李重华分不出心神去做其他的,后来便自顾自地以为雨停了,离了府才知道雨竟然下得更大了一些,他没换小厮拿来的新衣,于是方才好不容易捂干的衣物又被浇透了。
对着总管道了声谢,他开始朝着掌印府的方向走。
可风太大了,没走几步手中的油纸伞也撑不住了,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被吹得掀翻在地,他站着原地看着那把伞,觉得自己顿时失去了捡起来的力气。
整个人彻底地融入了无边的雨幕中。
“公子。”暗卫不知从什么地方落了下来,捡起了伞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偏头看了一眼,“你怎得也被淋湿了?”
“这么大的雨,都会被淋湿的。”暗卫说。
李重华莫名地笑了一下,连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又说:“是,没人能幸免的。”
第102章 【壹佰零贰】乘风而去
南夷入朝之后,京都恢复了一些人气,太平街重返旧日的繁华,似乎人皮傀儡就是一场夜幕之下的噩梦,天青时梦也就醒了。
可李重华抬头看天,却总觉得乌云笼罩。
邬修明行事作风与李浔有很大的不同,要谨慎得多,他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被送进了宫里,有了人接应之后直接就悄悄地进了晏泠河的寝殿门。
殿中空空荡荡,窗户打开着,凉风不住地往里灌,偌大的地方只有晏泠河一人,她靠在窗边,撑着下巴垂着眼睑看向很远的地方,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你来了?”听到了声音之后,晏泠河直了下身子,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近日可好?”
李重华的眼神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几乎有些不敢瞧见晏泠河的笑。“好,好的。”但也很快又移着目光看了回去。“你呢,近日如何?”
“我?我总是这样的。”晏泠河收回了手,理了一下袖口。“不算好,也不算坏,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
没有停顿,晏泠河又问他。“你进宫里要路过太平街吗?”
虽不知为何话锋转成此,但他还是点头回答了。“是的,要从太平街来的。”
“喔。”晏泠河站了起来,起身掂着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我听宫女说,南夷入京之后太平街变得很热闹。”
“太平街向来繁华,南夷来不来都是如此的。”南夷是吃人的豺豹,这样虚假的繁荣不要也罢。
晏泠河听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么。”
“那太平街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又问,面上很是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稚气和天真。“听宫女与太监说,那里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有糖人吗?经常画的样子是什么?味道甜不甜?
“他们说那里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去得,寻常百姓也去得,是不会拘于身份与钱权的,真的是这样的吗?”
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街,哪里又有说得那么好。
李重华想要笑着回应些什么,一吸气却觉得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强撑着情绪点点头。“有,有糖人,还有糖葫芦,西街口的酱牛肉面也特别好吃,开了很多年了,不管是谁都可以在那里逛的。”
“真的吗?”晏泠河面上大喜,眼睛睁圆了不少。“还有这样的一个好地方。”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倏地上前伸手握住了晏泠河的手,很凉。“我带你去吧,去太平街、去长井坡、去这山河的每一处。”而不是留在宫中任人磋磨。
可话说到这里,晏泠河却忽而收了笑,“我不去的,我留在这里。”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为什么?”
“我生来就在这里,我离不开的。”她又变回了李重华最熟悉的那个晏泠河,眸色淡淡、神情恹恹。“我是大晏的公主,我离不开的。”
“你可以。”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回答。
他都可以,没有理由晏泠河不行。
而后李重华十分冲动地拉着她起了身。“我带你离开这里,从宫中出去你就不再姓晏,不再是雍和公主,只是大晏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子,天下任你去。”
晏泠河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而后闪躲着往后面退了几步,抿了几下唇才又偏头开口道:“你怎么带我离开呢?李掌印如今也不在京都。”
李重华被问得一愣,但还是说:“我自是有办法的。”
“你别说傻话了。”她扭头又正看向了他,面上已经带上了让人挑不出错的笑。“我在这里挺好的,我不用走。”
“泠河!”他看着那笑只觉得是双目欲裂的疼,听着这话心口揪着无法喘息。“你莫要……”
谁知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晏泠河给打断了。“你别这样叫我。”她面上带上了几分悲戚和愤怒,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别这样叫我。”
他读不懂她的情绪因何而起,也不知道自己的恐惧和担忧如何消解。
浑身颤了一颤,李重华退到了窗口抵住了自己的后腰,借了几分力才站得稳。“泠河,我是……”
“你别这样叫我!”晏泠河几乎是吼了出来,面色越发苍白了。“你不是我的哥哥,你别这样叫我。”她也往后退了几步,瘫坐在了椅子上。“我的哥哥已经死了,大晏的储君晏淮清已经死了,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晏淮清死了,可李重华还活着。他想。
他们本来也就是同一个人。
被写好的一生,不是改了一个姓就可以逃开的,这是他的宿命,他必须得认。
“人的魂只有那么一点,燃尽了,也就没有了。”晏泠河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她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平静了下来,无悲无喜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走吧,回去吧,以后都不用再来了。我是大晏的公主,与外男私见终究是不合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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