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巴图和坦又说:“岸口这边没有什么,然而我却在案口的那边发现了有南夷士兵在看守、巡逻。”
“哦?”李浔心下了然。
南夷到底还是怕他们计划泄漏,然后被追上西北的。
“那在此岸的百姓有多少,尚能自由支配自己船只的又有多少,每艘船能载人几何?这些你打听清楚了吗?”他又问。
“嗯,都问了。”巴图和坦开始细细地跟他说,“岸口的百姓几乎都是生活在船上的,对于他们而言,船就是他们的家,但是南夷渡河之后强抢了不少他们的船只,只留作五只给南夷守岸口的人送粮食之用,现在百姓们都是暂时在这边岸搭草房子过日子。”
“每艘船大抵能载人二十,再多就走不动了。”
“二十,二十。”李浔不耐地啧了一声,他们有二万三千人,就算五艘船都能被他们借到,那也要往返千百趟才能将所有人带过去。
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这样的耐性和时间,就是在南夷巡逻兵的眼皮子底下,这样频繁的往来,不被发现也很难。
“还需再问,你……”他正想再嘱咐些什么,但一想,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我与你们一同前往,不见着那岸口的真实模样,心中还是没有底。”
赶路的这些日子,为了不过度地引起他人的注意,李浔早换下了身上的那件红衣,随意套上的靛色外袍也在日夜奔波之中染上了不少的尘土,看起来灰扑扑不晃眼,也正是他想要达成的效果。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将那个雕刻粗糙的面具带上,远在西北,认得这张脸的大抵是没有的了。
靠近了岸,李浔再次为那样壮丽的景象所惊叹。
两岸皆是凶险的峭壁,从上游来的水飞溅喷射而下,直直地撞到嶙峋不平的峭壁上,又弹射回来落到河道当中,到了这样黄沙厚重的地域之后,河水也不如下游的清澈了,夹杂着粗粝的沙土,又浊又重,仿若带着野蛮的、千钧的力道。
见此场景,谁又能想到这并非是天曲最为险要的地方,反而这里还有着一个平缓的岸口。
他们不过是刚刚往前走了一二里的路,就瞧见了大批背着大包裹扎着头巾的人,他们目的明确地沿着河岸往西走。
李浔眉心一跳,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一些,还没追上,就听得有道苍老粗粝的声音在他身旁不远处响起。
“哟,后生,长得很面生啊,不像是我们这黄沙地里长出来的小子。”
他的步子一顿,巴图和坦也停下了脚步,跨了一步站在了他的面前。两人都有些提防那个。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大石块儿上有一老汉背对日头躬身坐着,手里头拿了一个竹节做的水烟筒,烟叶子的味道顺着飘到了李浔的这里,辛辣又呛人。
“打南边儿来的?长得还挺俊的。”老汉吸一口,那水烟筒里就随之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那个后生是上阳人吧,人高马大的,跟牦牛一样。”
李浔用袖盖住了腰侧的希声,也没往前走。“老人家,你是……”
“呀,你一个外乡人,来我们汇阳地界,你还问我是什么人。”那老汉笑了几声,“放心,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和南夷那群狗娘养的不一样,我老汉儿就是汇阳普普通通的一个船工。”
“喔,不过现在船都被南夷孙子给抢走了,船工也不是了。”
“那老人家你不怕我们是坏人?”李浔笑问。
那老汉很是夸张地“诶”了一声,水烟筒哗啦哗啦地晃。“那你要是的话,就杀了我吧,反正我老汉活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李浔失笑摇头,只说起了另外的事儿。“你们吃住不都是在船上的,这船没了住哪啊?五艘船不够你们分的吧。”他多说了几句,却又没有说多。
那老汉抽烟的动作停了停,从石头上下了来,但也没有走近,只是说:“这人是活的,那到哪里就不能活?而且谁告诉你们我们只有五艘了?”
“哦?”他握着剑柄的手张开舒张了一下,接着又握了回去。
“哼哼哈。”那老汉嘿嘿笑了几声,露出了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那些南夷畜牲哪里知道,我们往来运货用家船盛不住重,所以有专门的船。
“他们来是赶上时候了,上阳冷的比我们这边快,这个时候都要准备迁地方了,所以下半年我们都不做运货的生意,早早地将船沉到了河底。
“他们只抢走了我们住的地方,没抢走我们吃饭的家伙。”
李浔听明白了,心下也觉得轻松了不少,看着老汉的眼神变了变。这运货的船运载量要比居住的大得多,要是有这些,即使二万五千人也有负累。
只是如何避开南夷的眼线……
他沉思了片刻,随后心中笃定地问道:“老人家,除了汇阳人尽皆知的这个岸口,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对岸?我看着那对岸口不像是容易送重货上岸的地方。”
“嘿嘿嘿,被你这年轻人猜出来了。”那老汉又砸吧砸吧抽了两口水烟桶。“货物又重,岸边又高,只砌了一个石阶,谁想不开往那上?”
“这汇阳岸口其实就只是让人往来的一个地方,我们的家船搭的也只是人。要说真正送东西,还是得找个河岸平缓,地方开阔平坦的地方。”
老汉说着抬手用水烟桶往更西北的方向指了指,“喏,再往那方向走个十里,就有一个平缓的渡河口,还有鬼山挡着,你就是一个一个火把举着过去,也没人发现得了你。”
“鬼山?”又听到了陌生的词儿,想来这世间没见过的东西还是有很多的。
李浔暗自感慨,心中也泛起了一些奇异的感受,一些关于期待、好奇、惋惜、迷茫的复杂感受。
“喔~忘了你们不是汇阳岸口的人了,不知道也正常。”老汉走近了一些,弓着身子左右看了一遍,最后在地上拾了根弯曲的树枝,就着地上的黄沙画了起来。
几笔就勾出了一个有棱有角的却又弯弯曲曲的山来。
“就是这样式儿的。几乎都是陡崖,粗糙的岩层又都是红色的,然而那红在太阳的照射下会生出不一样的色彩,我这一张嘴说不清,你得看了才知道。总之一座座连着一座座,怪模怪样的石头连在一起就让人分不清路。”
“呀,竟然还有这样的山?着实是神奇,倒叫人想一探究竟了。”李浔难免讶异,这是他在玉龙关、在江南、在京都都未见到过的景色。
“你探不清楚的,后生。”老汉丢了树枝,用脚把地上的几笔给扫没了,又举着水烟桶抽了几口 ,竹筒里咕噜咕噜的水声更清晰了些。“鬼山叫鬼山,就是因为不熟悉的人走进去像鬼打墙。你以为南夷人没试过?哈哈哈哈,又绕出来了!”
“但是呢,也不用担心,后生。你大爷我是个热心肠的,我可以带你们进去。”
李浔神色正了正,正想开口道谢,顺带再提借船一事,谁知那老汉先他了一步。
“你们其实还想用船对不对?哈哈哈,不用瞒我,我知道的。”老汉大笑几声,又往竹筒中塞了一把烤好的烟叶子。“你们在岸边看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为这个而来的,应该说,我们都知道了。你们不是普通人吧?”
李浔凝神看了对方几眼,只说:“应新帝晏淮清之令,我们从京都而来,寻南夷而去。”
他要说晏淮清,且只说晏淮清,要让大晏的百姓都知道晏淮清这个姓名,让他们都真心实意地敬仰这个君。
为君者光有仁德是不行的,还得搏美名才能为民所信。
“好好好。”那老汉笑了连叹三声,露出了缺了几颗牙的齿,在砸吧砸吧抽了几口之后又问他:“那你呢,后生,你叫什么?”
“我?”他扬唇晃了晃脑袋,“我不过是陛下养出的一把剑,老人家无需记得我的名。”
老汉颇为不赞同摇头,“诶,不能这么说,后生。皇帝是皇帝,你是你。”说着,用那烟筒点了点李浔的胸膛。“你不要为了别人而活,你活着就已经在这个世上留下了姓名,所以你只是你,不是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才活着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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