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成意走了,前几日的梦也做了了结。
萧明潇抬手擦拭干净脸上残存的泪珠,去换衣袍。解他这身上的蛊耗了不少时日,莫成意无须他担心,可檀香又不一样。他努劲收好自己乏乱的心绪,整顿衣衫,却在明镜中窥见自己脖颈上遮不住的吻痕时感到摧心剖肝的疼。
前几日莫成意偶尔将他一个人留在寝宫中,他对着镜子看那些凄惨的红痕齿印还会一个人苦中作乐边疼边笑,畅想今后与莫成意的爱恋。可如今不同了,每一处红痕都像伤痕叫他疼,他不得不叮咛自己这些吻出自怜悯而没有爱。
实在找不到法子去遮挡它们,萧明潇两眼一闭,索性不再去管,出清虚宫去寻檀香。他在之前传授檀香武学的武场寻到了人,檀香正在一个人练剑,而莫成意则在不远处指教门生打开泰拳。
萧明潇才被莫成意一席话折磨得寸心欲死,一点也不想见到莫成意,当下加快脚步朝檀香走去。
檀香灰扑扑的练功服全被汗浸湿了,方才剑从背后疾速戳刺的那一招“避光”对臂力要求极高。照理来说,他不会要求檀香这个年纪去学这样拔力的招式,但檀香将那剑刃在空中连成一线光,已然将“避光”用的极好。
萧明潇不由为檀香几日内惊人的进步感到高兴,好不容易让他撇下了悲伤,他上前两指一捏便轻松夺走了檀香手中的红芍剑。
轻功一展,萧明潇飞身坐在金顶杜鹃粗壮的树枝上。他低头看檀香,面上虽说带了清浅笑意,但因心中苦涩未驱,那笑有种别样的清韵。
“你做什么那么拼命?歇一会再练,这个招式你现在的身子还吃不消。你一下子练得那么好,师父也不给你发钱呀。”
萧明潇平日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穿戴整齐,发丝束好,身上发冠都少不了饰物装点。可今日他披散着头发,墨丝垂在细嫩白皙的面皮边上,鼻梁挺翘,薄唇好似上了淡淡的胭脂,手中把玩着红穗子的宝剑,坐在漫天花树上不自觉前后小幅摇晃着双腿,像极了无忧无虑的山中精怪。这没有装点才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当真让人明白为何传言说他萧明潇艳冠古今且群妓美之不及了。
檀香空着手抬头仰望他,不单是看,而且一个劲儿地盯着他身上外露的那些印子看,表情也耐人寻味,至少萧明潇从没见过他这样好似忧心忡忡,又好似心怀不满的样子。
两人间的气氛霎时微妙起来。
萧明潇不自在地将手指按在脖颈上大块的吻痕上做掩盖,生怕檀香知道些什么,不过莫成意这几日将侍者遣散出千峰岭,恐怕不说也有人在猜,檀香自然不可能没听到什么风声,但他不想解释,干脆掩耳盗铃问:“你干嘛不说话?”
檀香走到他跟前,萧明潇还不明白檀香要做什么。弹指间,檀香抬手捉住了他的脚腕握着,他手心的肌肤又冷又腻,好似蛇皮,萧明潇被他弄得很不舒服,好在檀香在他心里发毛之前松开了手。
檀香眨了眨眼问他:“师父身上是怎么了?这样轻轻握一下师父的脚腕都没有留下丝毫的印子,可见师父身上不容易留痕,那师父脖颈上怎么大块大块都是血印?是被什么讨厌的蚊虫叮狠了么?是的话,檀香愿意帮师父上药。”
啊,原来碰他的脚腕是这个缘故。
果然,檀香还是孩子心性,是他想太多了。
“也没什么,要不你给我看看你这几天都练了什么招式,练得好的话,我今天新教你一招厉害的剑法。”萧明潇顾左右而言他,忽悠小孩似的拍拍手,“‘阳和启蛰’‘光天破晓’‘力魄山河’,还是之前那几招,你做来看看。”
檀香总算离他远了点,将这几天练的招式做与他看。
萧明潇不看还不知道,看了对檀香真当刮目相看。凭檀香这个年纪的悟性,短短几天,这几个招式已经从略知一二到精通旨要,远超当初他的预期。按这个水准,檀香即便接下来什么也不干,也能轻松接下别人的招数而不被打成落水狗,这已足够。
“那我便兑现诺言教你一招厉害的剑法,我想想——”萧明潇轻跃下树,转了转手上的剑,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檀香,突然生出为人父母的担忧。檀香这个身量,是不是有点太矮了?莫成意在这个年纪都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我教你化阳三招好了,凭这招式舞剑还能帮你祛除体内的淤毒,你这两年多练练这个剑法应当还能再拔拔个子。”
檀香噎住,涨红了脸没做辩解的空当,萧明潇已经快速将三招剑法拆解完了给他听。
檀香照葫芦画瓢,十分的剑法仿了五分相。萧明潇端详他哪儿不对,这才发现是红芍剑剑身过长,檀香握剑柄的姿势太上,使不上劲来。
“你让我想起我小时候了。”
萧明潇也没想什么,上去帮檀香改姿势,手心覆在檀香的手背上,抓着他的指根往剑柄下方挪。“我娘教我写大字,她是书香世家的嫡小姐,总看不惯我狗爬的字,就要我不停地练。后来她发现我写不好字是因为年纪小手小,就叫我往下握笔。总之,我换了个姿势便能写好了,你也可以。”
檀香留意着萧明潇叠在他手背上的手,看得仔细。萧明潇兀自沉浸在往事中,暂时忘却了烦恼,那个年纪他还不用习武,身边也没有莫成意,有娘护着再调皮也最多挨个捏脸,想来那才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刻,只可惜须臾便消逝了。
等他回过神要抽回手时,肩上落下一股熟悉又强大的力量将他的上半身扳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莫成意似乎平和的面庞,可这人开口时却不那么平和了。
“你们在做什么?”莫成意问得冷漠。
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捉奸在床了。究竟谁给莫成意的底气让他对自己说话那么强硬?
尤其他现在还正不爽。
“是你瞎还是我手上没剑?我能做什么?”萧明潇也没好气,他还没来得及多骂两句,檀香接了他的话把子,争着抢着说道:“师兄生的哪门子气?我和师父在练剑而已。”
檀香脑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当着莫成意的面牵起他的手,笑吟吟地说:“顺带着牵牵手,和师父关系不错。”
如果说方才檀香握住他的脚腕只是不经意的一个想法,现在却截然不同了。萧明潇难得对此有了微妙的察觉,但比起这个,檀香牵他的手才更加诡异。
于是他扯开檀香扒在他手背上的五指,拉下脸对檀香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心中的烦躁积蓄到一定的时点,萧明潇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发飙,偏偏檀香这回做错了事也不道歉。这个小孩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思,反正目前他烦得要死也不想揣摩,而莫成意呢?
莫成意在他呵斥檀香之后反倒又变回那个游刃有余、礼貌有加的木头,把按在他肩上的手撤开,又和没事人一样对他恭恭敬敬的,开始有事说事而不是找他的麻烦了。
“吴多郡又来了,师父,他要见你。”
萧明潇从前看见莫成意公事公办的脸只觉得讨厌,不解风情。现在看他这样则是火从心窝子起,恨不得自己是个通天大恶人能够给莫成意一剑以解他心头之恨。
可惜不行,最可惜的是,莫成意什么也没做错。反正他才不想见到莫成意这张什么也没做错的脸。
抛下两人,萧明潇往正源堂走,才走两步就能听声辨出莫成意跟在他身后的脚步。萧明潇两步并三步走回去,一把夺走檀香手上的红芍剑,剑尖直指莫成意左胸,冷着脸不客气地开口:“别跟过来,我不想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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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掌门,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谥号,生前自然没有,可死后阎王的阴阳薄上每个人都有他独属的谥号。”
“……你究竟想说什么,大老远来神神叨叨讲这些?”
萧明潇不耐烦地撑着头听吴多郡这个贼眉鼠眼的讲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废话,他讲的都是埋进黄土的事,诸如什么阎王,黄泉路,孟婆汤,三生石,这些鬼道士讲话,一个子都信不得。
“哈哈,萧掌门,你太心急了。”吴多郡黑痣上的那根毛随着他咧嘴的动作摇摆不定,他摆着那拂尘缓缓道,“三日前我为萧掌门你算了一卦,好巧不巧,那日天象奇特,我如有神助窥得天机,算出了萧掌门你的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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