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80)
也终是那一日生辰,关锦宁未想起来他时,他憋不住去南倌解闷时,没能耐住倌儿的软声央求,第一次褪去了上衣与小倌厮磨了一番,可是那下//身衣物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脱的。
这下算是捅了篓子。
他一贯以为关锦宁不在意此事,却没想到自己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夜里只是这一次出格,关锦宁次日便已收到了信儿。
他回宫后,关锦宁将他绑着吊起来,狠狠地用马鞭抽了他数十鞭。
他被打得浑浑噩噩、鲜血淋漓,却不曾想,关锦宁并未就此放过他。
那小倌儿也一并被拘进东宫,见了这阵仗早已吓得委顿在地,关锦宁知道他心中颇疼那小倌,便捏住了那少年的性命,逼得他脱衣服。
他心中羞耻骇极,可无论如何哭着求饶认错,关锦宁终是不松口,最终他还是颤栗着将浑身衣物除下,在那小倌面前叉开腿将那最是残缺而不可见人之处暴露了开来。
那番滋味,像是鞭子火辣辣抽在了他的耻处——
直至今日,他都始终不愿回想那小倌的眼神。
无论他多么不愿承认,他终究都不是个男人。
他这一生不可能有旁人,他只会、也只能有关锦宁一个。
那次之后,他大病一场,高烧不止,关锦宁待他极是温柔,虽是太子之尊,但喂药擦身之事无不亲力亲为。
他本以为他会恨上关锦宁,可他却并没有。
他怕得厉害,可是在那温柔之下,却又体味到前所未有的可耻甜蜜。
关锦宁问他,那日去南倌可是为了生辰之事。
他依偎在关锦宁怀里,怯怯地说是,他念着宁哥,所以心中苦闷。
关锦宁便笑了,颇为疼惜他的样子,吻着他的额头道:“好眉儿,此后每一年生辰,我都陪着你,五年、十年,年年如此。”
后来关锦宁仍会纵他去南倌,似是觉得叫他去在那些地方做个男子颇为有趣,他心中被烙下了印迹,便再也不曾逾规。
自那以后,关锦宁果然从未食言,哪怕是登基之后,也仍会微服与他悄悄出宫,度那神仙般的三日。
去年之时,不知因何缘故,关锦宁在梅坞之时似乎颇为感慨,握着他的手叹气道:“山中无日月,一岁一甲子。眉儿,十年岁月,如露亦如电,其实想想,若百年后能与你在此共化为一抔黄土,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处。”
如今,再次想到那时的情景,夏白眉的眼中不由微微湿润了。
他后来曾特意为此去寻了大雁寺的高僧解惑。
高僧却对他说,他情孽已深、堪不破业障,方觉人生苦也——
来路是苦,去处亦苦,其苦无穷,说亦无言。
不曾想竟是一语成谬。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似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世间一切本是幻相,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
他早该知道,他早该知道。
……
……
关隽臣终究是应了下来。
哪怕此事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哪怕从此之后他便没了退路,一步踏错即是万劫不复。
他的决定,并非出于多少对夏白眉的信任,也并非出于多少对自身力量的把握,而实实在在是到了别无选择,不得不亡命一搏的境地。
梅坞部署一事刻不容缓,关隽臣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在事成之前,夏白眉自是不肯放了晏春熙随他去。
他心里有数,便也不多做无用功,也用不着对夏白眉多作求恳。
临别之前,晏春熙却不舍地站了起来,对着夏白眉问道:“夏大人,我想与王爷说几句话,行吗?”
“自然无妨。”夏白眉点头道。
他很是识趣,见状便对着关隽臣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慢慢倒退了出去,将那处空地留给了关隽臣和晏春熙两人。
虽然晏春熙与关隽臣只有几日没见,可是时局跌宕,两人心里本是有太多的话想要倾诉,如今乍一独处,却竟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成哥哥……”晏春熙憋着憋着,眼圈都憋出了一抹红,轻声道:“对不起。”
他说这话之前,其实本不知自己是为何这样说,可是说出口之后,却不由自主微微哽咽了:“总是、总是叫你为难。”
关隽臣听了,没着急询问为什么,只是将自己宽大的裘袍解开,将少年单薄纤细的身子拢在了里面。
“我很想你。”关隽臣温声道。
晏春熙鼻子一酸,声音放小了些:“成哥哥,他们都想着用我拿捏你,皇上要你做太保,夏大人则要你与他一道弑君,他们都推着你、逼着你,叫你总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我、我……”
“嗯。”他还没说完,便被关隽臣低低的声音截住了话头:“我知道,只有熙儿心疼我。”
晏春熙仰起头看着关隽臣深沉的眼眸。
他离开王府,本是不愿自己成为牵制关隽臣的砝码,却不想长安局势之混乱,早已远远超出他能预料的,多方角逐,他始终都是最无能为力的那一个,被推来搡去,任人鱼肉。
许多事,也并不是他离开便能解决。
他本是要说自己无用,只是到了这会儿,却又觉得对关隽臣说这些太过多余。
晏春熙抱紧了关隽臣的腰,他这般缩在关隽臣的怀里,像是被大鹏的羽翼罩住了的娇小雏鸟,喃喃地道:“成哥哥,我也想你。”
他们在枯林中久久地相拥,细碎的雪片从枝芽间飘落下来,洒在关隽臣的眉间。他的神情温柔,哪怕覆着冰冷的霜雪却仍无法掩藏。
关隽臣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道:“熙儿,今日骑马前来时,我心里忽然止不住地想——这一生能有你相伴,我当真生而无憾。此间事毕,我便与你成亲,白头偕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好不好?”
晏春熙刚离去之时,正是关隽臣最彷徨绝望之时,他不仅失去了权势,也失去了身为男子的阳气,两者之间看似毫无关联,实际却又好似环环相扣。
他虽明知道少年并不是因为他阳事不举而离开,心里却总是存了一丝芥蒂和愤懑,若是那时叫他说出这番话,他虽对晏春熙爱意不减,可却是万万不肯说出此时这番话的。
可是不曾想,大度成全了王谨之和程亦轩之后,他心里的那股子郁结竟突地不见了,他处于一生之中的谷底,却也于谷底寻得了明澈和安宁。
大周纲常,一环套着一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严丝合缝,如同一座无间囚牢。
可晏春熙却是唯一一个与他说过,要从这环中脱出来,寻得一方无忧自在天地的人。
如今他虽然未能如愿脱身,却真正抬手将王谨之从这环环相扣中放了出来——
这一抬手,严丝合缝间,便也因此有了一丝自由的可能。
他一生成就无限,但是人到中年了,逝去的荣光皆都已不放在心上,却单单唯独对这一抬手最为自得。
是以他爱晏春熙,不为貌相,更不为床笫之乐,为的是两人心中早就隐隐呼应的真情真性、琴瑟和鸣。
他们本就是天作之合,合当白首共度。
晏春熙抬起头,喉头哽咽,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与关隽臣早就交了心,缠绵的情话说了许多,可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却还是第一次听关隽臣说起。
这句话来得理所应当,可听在耳中却仍是荡气回肠。
他先前曾和关隽臣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虽然与关隽臣一块儿吃遍了苦头,可是再苦也罢,他终是求仁得仁。
……
晏春熙本想送关隽臣离开,可他脚上有伤,关隽臣不允他多走,他兀自执拗地跟了几步,明知道是要分别之际,可是牵着关隽臣手掌的那只手,却怎么都不想放开——
这区区几步路,真真只恨不得永远不要走完。
关隽臣将少年身上披着的自己的裘袍领口又系得紧了些,叮咛道:“你自己的狐裘破了,夜里便拿来当被子盖上,莫要冻着了。夏白眉不敢为难你,但你仍要自个儿当心,知道吗?”
“我……”
晏春熙眼里不由泛起了一抹泪光。
关隽臣心里一颤,他又如何能舍得这少年,可是此时却并非婆婆妈妈的时候,狠下心沉声道:“回去吧,我的宝贝儿。”
晏春熙含着泪,松开了关隽臣的手掌,眼见着关隽臣转过身走了两步,却忽然忍不住又踉跄着冲上来两步,握住关隽臣的一片衣袖。
“成哥哥!”
少年从背后紧紧搂住关隽臣的腰:“我不想你做皇帝。”
“夏大人与皇上相伴十数年,仍是如此下场,我只怕我和你也……”
他的声音哽咽着,细细的,在风中飘散开来。
关隽臣顿住脚步,他沉默良久,思来想去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究竟是周英帝生来如此,还是坐上龙椅的人,最终都会如此?
关隽臣握住晏春熙的手指,慢慢拉了上来,然后低头吻了一下少年冰冷的指尖,到底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这片枯林。
……
……
回城路上,关隽臣一直都颇为沉默,还是关山月憋了一路,临到城门处才憋不住,开口道:“王爷,你不问我与夏大人是如何相熟的了?”
关隽臣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以我二人的交情,世子先前都不曾提起半点,想来是不愿说了。即是如此,本王倒也不便勉强。”
“非也。”关山月一勒缰绳,停在原地。
他听关隽臣这样说,当然知道这位老友心中确是有气。
他这人本是脾气颇大,从不让人,可此时也不得不叹了口气,口气软下来道:“别的事我自然不瞒你,可是这一桩,开始时我不说……其实倒不是为别的,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
“面子?”
关隽臣扬了扬眉毛,颇有不解。
“是了。”关山月顿了一下才道:“我说起夏白眉时,言谈之间总是不屑厌恶,连你也道我是与他在南倌处结下了梁子,这其实倒也不全然是谎话……我初时确是为着那貌美小倌争风吃醋,和夏白眉有过节,只是后来……”
他说话间扭扭捏捏、吞吞吐吐,与往日颇是不同,关隽臣皱了皱眉,不由催促着问道:“后来如何?”
“后来有一次,我在关西碰着了夏白眉在外办差使。你也知道,我那时本就与他不睦,言谈之间便有了冲撞,不曾想他将那乌衣巷皇级剑拿了出来强压我一头,我、我乃堂堂恭亲王世子,竟要对他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我这如何能忍?”